害怕试错的我们,最后还是要分开。
坐在新国际展馆卸货区的石墩上,李艾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笑着问我:“你工作找好了吗。”
上海浦东广阔的天地将深夜的冬季延伸的更加寒冷,望着来来往往装卸货物的人们,我没有直接回答,哽咽在喉咙里已经整整一周的请求脱口而出:“我们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会有转机?”
年轻的人为了一起编织的梦想嘉年华,顾不得满载的自尊,在灯火绚烂的黑暗中小心翼翼的期待着答复。
“走吧,最后的活还是要做好。”李艾躲闪着目光朝着半成品的客户展台走去。
站在原地,不远处正往货车上卸载材料的年轻人手机外放着何炅的声音"欢迎从墨尔本大学回国比赛的李霄云...”
2009年夏天,21岁的李霄云成了芒果台选秀节目的第二名“人气王”。
2009年冬天,24岁的我结束了第一家持续半年的创业公司。
喜欢音乐,也钟情港乐,没有想过能从一个归国寻梦的陌生人眼神中,而重新坚定的继续自己的理想。
我称不上是她的粉丝,从没有在现场近距离听她哼哼唱唱那些节奏莫名的曲调。
仅仅买过几张她的首张专辑,寄给我远方的朋友们,在随行的卡片中写下:致咬牙坚持的我们。
可就是这样一位陌生的热爱音乐的人,亲切自然地谈吐传达出的气息却像是我一位久违的故知。
在初创业的焦虑和疲惫中,听着耳机里传来她说不上多惊艳的中音,在地铁车厢内看着一站又一站的转瞬即逝,从油漆和泥灰里打转了一天的身心好像莫名的轻松了些。
和物业交接了钥匙物品后,我和李艾站在半年前庆祝开业的火锅店门口,彼时呼声四起的各种祝贺声,此时只剩下各自向对方祝福后的落寞。
我们满心欢喜从建材市场淘来的廉价办公用品,以更廉价的方式让楼下的回收站拉走了。
而那些透支着睡眠一遍又一遍准备的竞标图纸和报价,也不再重要了。
年轻的憧憬和自以为百般试炼好的抱负,在下半年的房租和甲方无止尽的拖款中,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溶解了。
我的伙伴,那些日日夜夜像情侣一样并肩奋战的日子,多么难得。不是我们败给了现实,是我们错估了它的分量,但如果没有这些经历,现在的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厚重的坚强。
看着李艾的背影,一如感性的我隐隐有一种情绪快要充溢到眼眶,接通了枕边先生的电话,沉默了几秒后冷静的说到:“婚礼我们推迟两年,准备的费用我们拿出来重新创业吧。”
“好。”枕边先生不假思索的立即回答。
“你都不考虑下吗,还是正中下怀?”我忍不住调侃道。
“相信你的选择。”枕边先生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人群陆陆续续从不远处的地铁口走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各自消失在经久不变的行程里,两个穿着摩登的姑娘从我身边经过,欢快地探讨着即将进行的2010年外滩跨年狂欢。
带上耳塞里面传来李霄云在长沙酷热的夏天晋级的《最长的电影》,她唱着"如果再重来,会不会稍嫌狼狈。”
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好像哪里见过。
北京的三月,将从南方匆匆赶来的人们冻得措手不及,我一边焦急的督促着工人师傅们加速收尾,一边懊恼着行李箱没多放一件厚实的衣服。
不一会儿工头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接通知一个小时就要断电,我,我们明天一早过来完工。"
完了,后背一股冷汗在这不合时宜的温度下冒了出来,努力克制情绪后严肃的跟同样烦恼不已的工头说到:“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完工,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的大客户,未来还有很多商业活动都会交给我们实施。”
说完后,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的坐在杂乱的工具上,连轴的在北京会议中心忙活了三天,结果还是出现了不该有的失误。
“请问,你是荔枝广告的负责人吗?”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工期虽然要延迟,客户还是如约的来了。
来不及思考赶紧露出尴尬的笑容“还有一点就要完工了,请放心明天一定会完美的交付给你们。”
“我们只看结果,明天一早希望不是这样的状态。”女子带着防尘口罩说完后立即转身离开,隔着一层无纺布还是能感受到对方位高权重的凌厉,身后一众助理下属紧跟随而去。
“嗨,辛苦你了,抓紧时间就好别太着急。”送走甲方客户挽起袖子准备重回“战场”,回头一看是刚才客户中的一个年轻男孩。
我耸耸肩,勉强挤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走出烟灰弥漫的嘈杂展厅,身后通道的大门缓缓的关闭了,彷佛也将上一秒的麻烦远远的关在高大的塑钢门内。远处北京的地标鸟巢在没有星星的夜晚下,像一座闪着光的梦幻城堡,倒映在水中迷人而温暖。
第二次创业后,因为业务需要频繁的往返北京,却从来没有一次认真的看过这座城市。看着手里的地图忽然眼睛一亮:霄云路。
一次不差的巧合,将家搬到北京的李霄云每每经过这里时,会有别样的感受吗?
站在朝阳区的这条和国内其他一线城市并无差异的商业街道。我忽然笑出了声,这样“没意义”的事情负重着二十多斤背包的我还是莫名的做了。
生活将自己压抑成了一部只知道签单催款的木纳机器,所有的笑都为了客户通知中标的那一刻,而不快乐也都是围绕着工作的挫折和沮丧...
李霄云终究也是预期的没能在霄云路遇上,或许最初从“竞技场”走下来抱着一颗虔诚和音乐对话的顽童,此时正在雾霾爆表的北京某一个普通的房间内寻找好玩的灵感吧。
耳机忽然中断了音乐,接通了电话是白天客户公司的那位男孩。
“明天,请帮我们准备一些百合。”
“好的,还有什么需要吗?”我陪着笑习惯性的追问。
“没有啦,原来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好像哪里见过。"来不及思索挂断前的那句话,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像一道缓缓诉说的故事,瞬间灌满了我空落落的身影。
创业初期为了更好的响应客户的需求和节省些许成本,天南地北的苦差事都是我独自应接,而枕边先生就像一个扎根营地几千年而不动摇的大树。
许多时候朋友都会打趣我两的男女错位,可性格和专业决定了做事风格和责任,我无法代替他画出那么多好看的画面和打动客户的图纸,他也难为去冲锋陷阵般的挑起士兵的责任。
一首快要末了,在北京东四环挤满各种疲惫面孔的公交车内,李霄云终于唱到“日子如老旧生锈的灯,一亮一暗一暗一亮,偶然满了火快乐的闪烁,难道就特别了。”
来不及年轻,真的会老的很快。
“加油啊,很快就到光明顶了。“枕边先生在100米以外的石凳上啃着面包调侃着累得四肢并用的我。
要死了,一只脚忽然不配合的抽起筋来,顺势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草丛里干脆罢工,枕边先生连忙跑了过来。
“早知道这样累就不受这遭罪了。”看着远方模模糊糊仿佛矗立在云层中足球造型般的山顶建筑,进退两难的境遇就像两只不断争斗的蚂蚱。
枕边先生看透了我的窘迫,蹲下来打趣的说“那些电视广告诉说的50岁心脏,就是咱两这样的人。”
“让我自生自灭在这了。”话音刚落手机不停的震动着。
就像忽然充好气的人偶,忘记了脚上的不适嗖的一下直立了起来,掩饰不了的笑意让一旁的枕边先生越发的好奇。
“谁呢,这个高兴劲儿。”
“佛山的客户跟我们确定了今年所有合作方案了!你知道吗,是整年的所有商业活动!”一瞬间,黄山葱郁的树木和天空的湛蓝在当下的“欲望”中变得更加的辽阔,前方遥远的终点仿佛也不在那么高不可攀了。
被功利所捆绑的人们,身心愉悦的感触都变得那样的“贪婪”。
枕边先生重新背上背包大步的朝前方走去,我跛着脚狼狈的紧跟着上去“干嘛呀,等等我。”
“你不是已经被治愈了嘛,加油走吧不然错过了日落。”前面的男人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黄山的第二高峰光明顶,终于在不可能的推测中到达了,所以前期那么多将理想羁绊的预设,在坚持的力量下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看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能日落,掏出手机开始研究客户提出的报价异议。一旁的摄影爱好者自然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素材了,对着远方将要落山的太阳寻找各种拍摄角度。
“我说,你能放下工作,感受下自然么?”
“不是还早吗,急什么。”头也没抬不耐烦的冲着“摄影家”先生反驳着。
某娱乐平台推送了一条信息过来,熟悉又久违的名字忽然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五年,在上海某一个小角落拼命想抓住一切机会证明自己存在的年轻女孩,终于不用担心下一季度的房租和无止尽的迁徙。
时间,刻画了眼角不易察觉的皱纹,也妥协了最初的执着和偏爱。
那场娱乐节目中被采访的李霄云小姐说:“我不是一个明星,但我是一个音乐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音乐,我就是觉得我的生命里只有做音乐这一件事让我觉得我活着,让我觉得爽。”
“在看什么,快看太阳慢慢落下了!”枕边先生像一个许久不曾快乐过的小孩兴奋的呼喊着。
“我在看李霄云的采访,她众筹了第三张专辑。”
“她还在唱歌吗,好多年没有消息了,明星做专辑还要众筹吗?”
是啊,好久不见了,爱写歌的李小姐始终没有放弃最初的愿望,清清瘦瘦的姑娘将音乐烙上了自己的专属味道,会讲故事的眼睛和张口即来的韵律不断将每个喜欢过她的人轻易的俘获。
那么多的故作坚强和透支的灵魂,早已随着她的音乐融化成了涓涓细流。
“她唱过什么歌,好像都没有听过。”看着连绝美的日落夕阳都不加理会的我,男人忍不住凑了过来。
我抬起头,眼前已经跌落在云层底部的绚烂是那样的妙不可言,橘黄的柔软一层一层洒满了远方由山峦层层重叠的地平线。
好美,30岁的生日终于登顶在远离一桩一桩不断由欲望带来烦恼的魔幻都市。
那样一个阶级分明,将快乐和悲伤按照人的拥有一早分配妥当的城市,不断的吸引向往它的人,又随即无情的淘汰掉不太能把握它习性的“倒霉鬼”。而离去或者留下的人们或看透后洒脱而去,或依旧日复一日平庸的生活着。
即使是运气好一点收获过些许,当你回头看看一路经过的辛酸,也会不知不觉潸然泪下,是为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我没觉得她是一个明星,我更认可她是一个有些任性却始终尊重内心的音乐人。”握着枕边先生的手耐心解释着我的这位被遗忘多年的老朋友。
她或许像我的一个梦想,站在与我垂直的路端。当我横冲直撞想挣脱命运四处碰壁的时候,重新回头寻找另一个可能的渡口,碰巧又会看见她与她的梦想安静、一丝不苟地站立在原地。
是那样的干净,将与世界自不量力不断搏斗的小小的我,在歇斯底里的挣扎后洗刷的温暖又美好。
“我也不太记得她有多少音乐,三张专辑断断续续地也就勉强听完了大部分,但每一首听到的声音都该死的像我与自己的过往在眼前跳舞。”
下山的路途比上山更加艰难,拄着拐棍的两个身影在夕阳的包裹下显得滑稽又可笑。
“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在以后的日子里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看着身边男人的眼睛认真的说。
那些梦呢,被现实的生活推挤到远远的空中漂浮着,伸手去抓又急急的溜走了,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2010年李霄云的蓝色在高高的天空中不断晕染。
2012年李霄云唱着1501房间的曲曲折折。
2017年李霄云带着全部家当,将口袋里的练习曲轻轻唱给“逻伯特”的我们。
一个早已不流行,同样面临快要掏不出房租费的独立音乐人,你累吗?
这些年,谢谢你。
你听的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