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后，蒙蒙细雨打湿了院内的一切，水泥地湿漉漉的，南面墙角下一溜儿盆栽花儿却是那么茂盛，绿得青翠欲滴，红彤彤抢眼。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冷，在这个夏日大雨过后的凉爽里。
她密细着眼，进屋，屋内灰暗，如同她此时的心境，推开快要散架的纸箱子，在一堆书下面压着十几封信，还有四张照片，她手哆哆嗦嗦掏出这些东西，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来到屋外房檐下，就着那块干地方，把东西烧了，临了捡出那几张照片放进衣兜内。
那些信件并不好点着，火苗窜得不高，还夹杂些细烟，她只得一封一封拆开往火上添，不知有几分钟，没了，心内平静得不留一滴眼泪，幸好，没惊动起外婆和妈妈，连爸爸也没出来，他们都在梦乡里。
那两张照片攥在她手里，一张是刚进大学，他在学门口照的，上面的他一身蓝加黄的运动服，在朝阳里嘴角上扬，还没脱掉一丝拘谨的学生气，看着远方，古色古香的学校大门总让她有些莫名奇妙的陌生感和自卑感。
另一张是快毕业时，他和一群学生的合影。他站在最后一排，最右边一个位置，真的是腰间围着个蓝上衣，用他的话说，是想让她见识见识一个穿裙子的男子汉，照片上的他没一丝羞赧，多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成熟，他和同学们没多少悲伤，平平淡淡中多了几分友好和温暖。
当然还有两张照片，那是他们在公园里照的，一张她的单人照，一张是他们的合影，不论哪张，她都少许紧张，少许幸福，淡淡笑容里多了几分低眉顺眼。难道他们在一起，真的少不了她对他的崇拜？大概是吧。
她拿起一把伞，从家里找出一个白色玻璃瓶，把四张照片卷成小筒儿，虽然纸不算硬，往里塞也废了几分钟，因为瓶子稍小些，她把照片对折了，再卷成筒，才塞进去，轻叹一口气，仿佛用尽力气似的。
2
骑着自行车，不用扫视街上的行人，她慢慢往河滩去。
脑子里浮现几个画面：
下午一点半，在长途汽车站，天灰蒙蒙的，寒风凛冽，她穿着厚厚棉衣，站在寒假归来的他面前，他身上已多了一股书卷气，她想起校门口的他，想说点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那么绞者胸前的围巾，笑没笑着？瞟他一眼，低下头。
他倒是很坦然，微微一笑，轻声问到“你们放假了吧？”她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堵得慌，只能点点头。
他再笑，她越发囧的脸红，他从黑旅行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给，这是我给你捎的《傅雷家书》，到我开学时还我就好了，你看吧”，接过书，一抬眼，他已走出好远了。
下过雨的街上到处是一摊摊的水，黑暗中他送她回家，街上没几个走路的人，只有路旁商店里偶尔透出的点点亮光，两人谁也没说话，忽然他把她拉在自己身边，说“看着，灰灰的、亮亮的是水，别踩上去！”他拉着她的手，相视一笑，一股暖流触电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
他们坐在河滩边的石堰上，看漫天繁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山南地北的话儿。夏日里不知何处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微风吹过，近处树林沙沙沙，偶尔会听到远处村子里的狗叫声，啥时候，他开始搂着她的头？啥时候，她靠在他胸前？啥时候，他甚至抱着她？啥时候？
他们相当惬意吧，白天的燥热没了，凉凉的感觉；心里的烦恼没了，专注于他俩；外界的嘲笑与干涉没了，只有此时的有情世界。
最奇妙的是，天上一个满月，地上一切如同轻纱遮着一般，如梦如幻。他们在石堰上用大石头小石头垒着石塔，“小孩子过家家吗？”，她疑惑，他自信满满“我要为你建一座超级豪华的别墅啊！”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他笑着说：“我这双手可是给你创作幸福的啊！”月光如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们走在大路上，时而漫步，看明月随着自己跑，听大路两旁的玉米唱，看高大斑驳的杨树婆娑影儿，世界是他们二人的，再远也不觉累，总能走完；再险也能牵手攀登，不担心会掉进深渊。他们要共有一个家，一个共担风雨通向欢乐的一个家。
他会给她讲《西游记》月光宝盒的故事，她会给他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背“少小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不要他发誓，却会相约：他们的幸福像毛毛雨一样没完没了，快乐像黄河水一样源远流长，笑容像她的心永远伴随着他。
她每次都把他送往远方，在长途汽车站，执手相看泪眼，他就像天上的风筝，她多想手里有一根牵着他的线，不致他走远，不致她望不见。他刮刮她鼻尖，抱紧她，用下巴顶着她的脸，嘴里喃喃“小傻瓜，你等着，等着我，我怎么会忘了回家的路？不会，不会的啦。”直到她破涕为笑。
她看着他照片，想象他在象牙塔内激情飞扬的日子，想象他会不会成为众星捧月时的那轮明月，那些星星会不会发出耀眼的光，掠走他的心，让自己面对的是空心的躯壳。当他向她发出邀请函，他们可以相聚时，她又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做不了他身边的一颗星，连对星星鼓掌的资格都没有，又怎能去霸占明月？
她只会以泪洗面，只想他们之间的差距，却从来不会想着自己也得进步，她装饰了他的风景，他装饰了她的梦。
3
伊河水河面涨宽，水波涨大，泛着白沫，发出哗哗声响，那是她的呜咽，还是她的抗争？
好在她还能与河水近距离端详，捧一把河水相吻，她耳朵里响起王菲的歌声“等到所有风景都看透，我还陪你去看细水长流”，苦笑一声，取出那个玻璃瓶，“这是个愿望漂流瓶啊！愿你的幸福像现在的毛毛雨没完没了，你的快乐像黄河水一样源远流长，可是我的心不会再陪你左右，你会找到你的快乐，有人会像我一样对你，对你掏心掏肺，对你守望如初。漂吧，漂过伊河，再经洛河，漂进黄河，永生永远！”
瓶子装着四张照片，在水里一上一下，起起伏伏，向下游漂去，她抹去眼角的泪，站起来扭转身，走向回头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