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烫店不良少女


                      「麻辣烫店不良少女」


                                文/Arlene


1


第一次见到小鱼是17年暑假在麻辣烫店打工的第二天,初来乍到的我脆生生地喊了她一声“姐”。


后来才知道她竟比我小了三岁。


那时候我规规矩矩地扎着学生头,把马尾高高的束起,穿了一件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T恤配一条牛仔短裤,说话声音很轻柔,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所有人都以为我顶多是高考结束假期来勤工俭学的乖巧未成年少女。


我想大概每次被我这朴素打扮欺骗的人不在少数,就像这样被小鱼成熟的外表欺骗的人。


于是顺理成章,我被留了下来。


一同留下的还有苏琳——我的闺蜜兼校友。


然而第一天我和苏琳就分开了。苏琳自告奋勇和另外一个小姑娘随着老板去楼上的店帮忙,我和小鱼则留在了楼下相邻的两家店里帮忙。


从上班到下班,我和苏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的也仅是她推着满载的货物上楼的清晨和偶尔下楼来补货的午后。


于是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和小鱼一起度过的。




2




上班要穿红黑的工装,戴丑丑的帽子,小鱼从来不带,有时候我会偷偷瞧她:她的马尾永远是高高的昂在头顶,桀骜不驯如她的脸。


我和小鱼都是全天工,早八点半到晚八点半,整整十二个小时。麻辣烫店总是没有什么确切的饭点的,总是约好似的突然出现源源不断的人,收银的流程一气呵成,但也敌不过一下子三十几回合机械重复的对话,


“酸醋辣椒都要吗?”


“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带走?”


“在这边屋吃还是隔壁?”


有时候遇上态度十分强硬的顾客,更是令我们无比厌恶。





但其实想想在这之前,似乎我也是这样,总是无聊就约上朋友坐在某个角落,一呆呆上很久很久。那时候也许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一双略带怨愤的眼睛,更不曾留意过每个人的脸。


麻辣烫店每天的工作乏陈可新:洗菜、择菜、扫地、拖地、端碗、洗碗……除了两点左右的并不怎么可口的午饭和将近八点的晚餐,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


所以清晨的大多数时间只有边择着我的金针菇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老阿姨拌嘴聊家常,或者备完菜后在某个角落偷偷拿出手机刷一下今日动态。




3




小鱼是自来熟,第二天中午就大大咧咧地要了我的QQ,人很少的时候就开始和我吐槽每个大婶的毛病或是遇到的糟心的顾客,偶尔也会聊聊她的男友。


“周青青,她们都只会欺负新来的,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手上飞速得剥着鹌鹑蛋,小鱼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彼时我正为上午犯了错几个大婶的指责而闷闷不乐,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尽管比她大了三岁,小鱼从来不叫我姐,开始是“喂”,知道名字之后干脆直呼其名。不过,其实从很多方面来看,比如总是抢在我之前做那些更苦更累的工作,比如各方面的指导和帮助,还有迷惑人的外表,似乎她才更像姐姐一点。


并不是说小鱼老相,其实她长得很好看,只是打扮略有些成熟,以至于所有看过她照片的人都以为她至少有二十岁了。她会画无比夸张的眼影,妖娆的口红,似乎这样才能够掩盖她脸上的稚嫩。


无疑,这也欺骗了我。


我是个慢热的人,起初总是在她讲话时偶尔应和几句,后来熟起来,我俩也会在人少的时候一起偷偷刷一会淘宝,寻找一些廉价但是足以满足我们虚荣心的东西或者胡乱侃大山。


小鱼才刚满十七岁,偶尔透露出的稚嫩,也被她费力地用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成熟来掩盖。她说中专还有才一年毕业,但她不想为了毕业证再混一年,于是离开家乡来这个不大的县城打工。“操,领着每小时7块廉价的薪水,消耗着大把的青春。周青青,我很傻吧。”小鱼使劲捻灭了那根女士香烟,对我眨眨眼,“嘘,别告诉别人啊。”她的眼神明明有一瞬间的忧郁,却被转瞬的玩世不恭和嬉皮笑脸而代替,我恍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突然想起我的十七岁,那个葬身在无穷无尽题海试卷中的十七岁。


仿佛和她在一起,我也变成那个张扬无知无畏的不良少女。






4




和小鱼真正熟络起来是因为一个“公敌”。女生的友谊往往会因为同仇敌忾而变得莫名其妙的坚固。


张姨先于我和苏琳三天来到店里,她做的是长期饭点工,对于我这个新来的假期工,俨然一副“我罩你”的女王风范,我也乐得听她指挥。但和张姨的交情终于止于每日叨扰多遍的“我也是刚来,咱们什么活都要干”和“咱们慢慢洗,反正不洗碗也要去干别的”。久而久之,我拒绝了和她一同洗碗的邀约,转而承担了时刻紧盯那碗刚出锅需要立刻上桌的麻辣烫,以及眼疾手快的收桌任务。


表面上我声称洗碗并不需要两个人,实际上是受不了张姨的絮叨和她市侩的人生观——仅仅两天时间,我已经详细地了解到张姨的儿子开饭店后来倒闭的全程以及详细家庭住址,倒不是我八卦,只是张姨旁若无人每次嗓门大到门口干活的我都能听得到。


我自动疏远了张姨。


然而我高估了井水与河水的界限的分明,张姨的絮叨不只止于家常,也不止于询问每个人的工资,而是从吐槽每一个责备她的人,到明目张胆地指责我和小鱼不帮她洗碗,不帮她干活。

起初我和小鱼也是试图充耳不闻的,然而张姨却变本加厉,开始更加绘声绘色地向每个人描绘我和小鱼玩手机而不干任何活的罪行,仿佛我们是两个十恶不赦的人。


于是战争在又一次无中生有的指责中爆发了。原因是小鱼好心劝她在洗菜之后把水槽中的菜叶取出来,急脾气的小鱼虽是好心,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话,也许是因为被一句“没人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擦屁股”所激怒,张姨又在我们忙里偷闲解决晚饭的时候开始了絮叨,“两个小兔崽子现在还敢教训我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啪”,塑料筷子被小鱼摔得震天响,“你到底还有完没完。”


事实上在那之前,小鱼和张姨的战争已经开火了许多次——无疑是张姨的嘴又管不住逢人乱讲。


作为一个自诩脾气十分温和的人,这一次我终于也忍不住开始加入骂战。


我想那大概是我们所做的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


正在吃饭的我们扔下筷子,三个人横空隔着正在吃饭的顾客互相指摘,对骂不绝于耳。


我想那时一旁的顾客大多该是饶有兴致地看热闹,等待一场好戏。


战争以我和小鱼的哭泣而告终,连日来的委屈终于爆发,作为饭点工的张姨自然不会知道,作为全天工的我和小鱼在午后她们走后只剩下我们三四个人的店里,如何撑起两家店,洗掉所有的碗,收银、倒垃圾、收盘子,还要剥够整整一天要用的鹌鹑蛋。


那时候忙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一个人是当三个人用,每天晚上恨不得倒头就睡一觉不醒。


其实每个人都能看到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也无需我们过多解释,但那时候我和小鱼耳朵里大概听不得一丝莫须有的罪责,可怜的自尊心仿佛在那一刻值千金。


那天晚上下班后,听说了这件事情的苏琳叫住了我们,三个人坐在九点钟夜生活刚刚开始的肯德基,我和小鱼声泪俱下的向苏琳控诉我们所遭遇的不公,大概是过于激动,引来旁边一众侧目。


后来一同打工的王姨在某个张姨不在的午后,对我们讲,“我用三年的时间才学会了闭嘴,学会了视而不见。你们过足了嘴瘾,之后呢?”


我和小鱼也开始懊悔,无数次想开口向老板娘道歉。


其实那时候老板娘也想要炒掉张姨,但店里实在是缺人手,被我们劝住。


也许是那次吵架的缘故,张姨的态度后来也终于有所改观,我们终于也开始心平气和地相处,相安无事度过了最后一周。


我平静地向老板娘提出了辞职。






5




小鱼最终还是和我一起辞了职,结束了她两个月零十六天做牛做马的苦日子。


我们约好第二天在她租住的宿舍见面。


我骑着车循着为数不多晚上送她回家的记忆,终于找到了那条旧旧的巷子,穿过长长的巷子尽头是笑靥如花的她,我第一次见她披散着头发,穿着我们一起相中的,我却始终没敢买的露肩长裙,有些性感地向我招手。


那是一栋老旧的居民区,低矮的平房,苍老的操着家乡话的老奶奶指指点点,用不善的语气指责我不要把车子停在门口。小鱼告诉她我们一会就走,取出钥匙,打开吱吱呀呀的木门,房间里陈旧的霉味混杂着廉价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微微一皱眉,想起小鱼曾说过,老鼠蟑螂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晚上睡觉,突然觉得脸上痒,啪的打死一只硕大的蟑螂。”小鱼说这话的时候无比的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不痛不痒与她无关的事情。我真的无法想象是什么驱使着她离开家乡,每晚一个人穿过漆黑无比的巷子,回到这间与世隔绝的房间,度过这难挨的七十六天。


告别的那晚我俩去街角眼馋许久的网红酸菜鱼面馆,吃了份一点也不好吃的鱼面,买了上班时我俩垂涎已久的小米鸡排和阿水大杯茶,奇怪的是,味道并不好,鸡排似乎炸的有些过火,奶茶好像兑了太多的水。


后来我坐在街头的栏杆上,看小鱼和一个男人聊着天,不是那个我在晚上回家时经常看见来找小鱼的男人。对面KTV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暧昧不清,抽着烟的男人和她讲话的样子一下子变得特别不真实。


我的思绪开始飘忽,“青青,晚上出去不要穿的这样子。”我想起出发前妈妈的声音从门口延伸到我骑着电车飞驰过的十几米外。


“没关系,我会很早回来的!”我还是不顾妈妈的劝阻,偷偷穿上露肩的连衣裙,涂上妖艳的口红,带上略有些浮夸的耳环出了门。


我那时大概是觉得,也许小鱼是活出了我不敢想的那种人生的人,处在叛逆期却乖的只知道学习,连眉毛都是野生的肆意生长的我,想象中的样子,所以想用那十几天的日子去弥补,弥补那个未曾尝试过放纵的自己。


过了很久很久,我被妈妈的电话惊醒,缓过神来。我说小鱼,我要走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小鱼望了我一眼,摇头,我自己能走回去,你回去路上小心,到家记得给我发信息。


我点头,欲言又止,那眼神似乎还是如初见一样炙热,但不知怎的我竟读出了一丝疏离。也许是从我大手笔买下了一只眼线笔和一盘眼影开始,从刚发了我两倍工资的小鱼只买了一瓶特别廉价的香水开始。


我还记得,出门的时候,小鱼一个没拿稳,瓶身和瓶盖分离骨碌出很远。我跑过去帮她拾起来,香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在还有些闷热的夜晚的空气中对流,弥散。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始终还是不一样的呀,我们的人生,始终也只是在这个夏天有过短暂的交点,像两个背离的圆,终究会回到各自的轨迹。


我自嘲的摇摇头,去取了车,推着车子站在路对面特别大声地对她喊,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车流淹没了她的声音,从口型看出她是在说再见啊。我冲她摆摆手,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再见了啊,小鱼。


我想我们都已经料到以后再难再有交集,所以后来《战狼2》上映的时候小鱼喊我一起,我还是拒绝了她,我们也心照不宣地并没有再解释什么。




6




那天我陪另一个朋友去看了电影,刷新动态的时候发现我们恰巧都发了同样的电影票根,突然莫名的有些难过。


Joe说,你哭什么,我抹抹眼睛,才发现原来已经泪流满面,于是撇撇嘴,回头对他绽放一个超大的笑容,大概是因为电影太感人了吧。


我特别感激Joe再继续追问什么,不然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场有些矫情的告别仪式,像极了我和小鱼一起吃过的酸菜鱼面,友达,意思就是我们的友情就此画上句点了吧。


看,其实友情破裂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想起那时候我和小鱼都超迷一头利索的齐颈波波头,店里时常会有好看的小姐姐吃饭,有一回我就想要冲过去问她们在哪里做的头发却被小鱼拉住了。

不久以后,我离开家乡,回到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剪短了头发,偷偷染了我们讨论过的亚麻灰。相熟的理发师问我是不是真的决意剪掉,我有些赌气地点头说了句好。


后来有一回在空间里发了照片,是一张十分做作的摆拍,小鱼在下面评论,你竟然还是剪了发,真好看。


我的虚荣心在那一瞬间膨胀到无以复加,整个人被一种奇怪的小孩子被夸耀的自豪感充斥。大概我想,终于有一次,究竟是比她更勇敢更潇洒一点了吧。


后来我想,我极力想要和她攀比的,或者说是羡慕着的,也只不过是一场不曾属于我的十七岁的风花雪月和浪荡不羁吧,只不过是我没有体验过得作为一名“不良少女”的快乐时光吧。


其实我也始终都是那个天真无知的“不良”少女啊!


后来最后一次看她的动态,是停留在她的一张自拍,虽是打了马赛克的衣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麻辣烫店的工装。


我在下面评论,回去了?


她似乎有点慌乱的删掉了评论,私聊我。那时候我在烟台的一家肉蟹煲店兼职,工资几乎是她的两倍,工作也要轻松的多。我说小鱼,不然就换个地方吧,太累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是啊,我是准备换地方了。


也许我的语气在她看来有炫耀的滋味,于是聊天止于那一刻再没法进行,我们默契地没再说话。


后来我祝福过她的十八岁生日,她没回复,后来,我关闭了空间,再后来,我路过麻辣烫店,有个穿着工装打着唇钉的短发女人站在门口抽烟,桀骜不驯和她的神情很像,只是再也不见那熟悉的笑脸。


那个十八岁的少女终于没有了消息,在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不见,连同消失的,还有我未曾拥有过却羡慕过的“不良”少女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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