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
小镇的路灯已渐次点亮。
门铃响了。是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不对,应该说是谁会来敲他的门。在这个世界上,他应该已经一无所有了吧。从三十多年前戴上面具开始,就可以预见的某一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总在胆战心惊等待的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居然是如此,风平浪静,仿佛他不曾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拉开门,令千佑。
“千佑。是你。”门外站着冷冰冰的年轻人。
“不然你以为是谁?”
不,他不会有那样不可能的期待。
“进来坐?”第一次面对这个年轻人失去了底气。
“不必了。我来只是告诉你,对我妈咪来说,易兆风已经死了。对,她爱的是易兆风,他死了,你明白了吗?”
“我不会打扰她的。我只是……”只是什么呢?他整个人被无力感充盈,傻乎乎地送什么花呢,傻乎乎地印什么指纹给她看呢,她当然是不记得你了。你又不是她爱的那个人,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令千佑见他脸上浮现失神的表情,叹了口气,“都放下吧。事已至此,何必为难你自己?以前发生的事,就当都被那场大火带走了吧。让我妈开开心心地不好吗?她这辈子也太苦了。”
是。她的苦,舌尖心际的苦,是他最重的枷锁,重过他被黄连浸透的心。
除了应允,也别无他法。至少她还在同一片天空下,至少她一切都好,至少还能再见她的笑容。难道不是自己的初心?
也好。
也罢。
清晨,七点,第一缕阳光如约而至。令熊睁开眼睛,拉开窗帘,呼吸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神清气爽。
“谢谢你。”她望向澄澈天空,那个人也许就在那个方向望住自己,许她日日的平安康乐。他以生命予她的一切,纵使记忆留不住,爱是不会消失的。被人爱着是幸福的,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在,温暖仍在左右。
下楼,开门,台阶上拿起牛奶,捡起报纸。没有花,有点意外,她笑笑,转身回屋,迎上千佑的拥抱。
“怎么,妈咪失望了?”令千佑笑着揽住她,“都说是阿猫阿狗知难而退了。镇上这些男人哪个及得上爹地,又有哪个配得上我妈咪?”他把她摁到桌前,塞上一杯牛奶,“想收花还不容易?我下班就去花店。”
“傻仔,买花也应该送给你老婆。”她拍拍他脸,停头喝完牛奶。戒了咖啡几年,在她,失眠难挨,在儿女,念叨的不过是咖啡伤胃。
“爹地说过,你的胃不好,以后不要再喝咖啡了。”
唉,他嘴里心里桩桩件件念的是自己,可这一桩一件如今都飘散到哪里去了。
早餐后,还是一个人出门散步。在这里,她是邻居口中的易太太,是孩子们口中的妈咪、嫲嫲,唯独不再是令熊,不再是某个人的令小姐。令小姐,依稀记得自己以前管理着一家大型财团,公司上上下下都叫自己作“令小姐”,想来自己彼时尚是一个极要强的女人吧,不然怎样都会冠夫姓的。现在这脾气真是不比当年,只可惜再不能予他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