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在的时候,我与他的感情其实并不深,他经常外出上工,他是箍匠。他的孙子外孙加起来十几个,而我长大后他已经很老了。
很小的时候有点模糊的印象,就是每年的八月十五,黄冈那边比我们这边更注重仪式感,他们过节都是要搞得热热闹闹的,大五更地就起床做吃的,外公是不帮忙做吃的,但他每年都会给我们每个小孩子买一块“月亮糕”,用绳子穿着,挂在脖子上,“月亮糕”上面画着美丽的嫦娥,红红绿绿的,我很是喜欢,总舍不得吃,久久拿在手上把玩。还有正月十五 ,每个孩子也都会得到一个小灯笼,小小的我就跟着表哥表姐们屁股后面,吃完晚饭提着灯笼到处跑,跑不过他们就急得哭,那时的日子真是美好。可是大一点要上学读书了,每年不到正月十五就要回家报名,后来就再也没有提着灯笼跟在表哥表姐们身后跑了,“月亮糕”要外公早早地提前去买,有时运气好能赶在开学前买到,但大多数时候只能怀念。
我每年寒暑假都要到外婆家住段时间,我外婆非常疼我,我也很爱我外婆,但对外公的感情就要差好多,大概只对他的“月亮糕”有兴趣吧。他常常外出上工不在家,有时几天才回,第二天又走了,偶尔在家时,他就喜欢去大队买一兜小鱼回来,逗逗我说今天有鱼吃哦,可是我家里有自己的鱼塘,我小时候经常吃鱼,比这大得多,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那些小鱼。
等我再大一些时,外公就老了。
老了的外公不再到外面上工了,外婆走后,他还跟着小舅一家过了好多年,后来老了做不动事了,遭人嫌弃,小舅妈不想要外公继续跟他们过了,她家盖了新房后,直接不让外公进屋,给了一间又小又旧的破房子外公住,一生没有做过饭的外公,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还要给三个舅舅家放牛。
外公八十一岁那年,我回黄冈去过一次,他一手拉着一头老黄牛,一手抱着一张小凳子,佝偻着背慢慢地从田野间回来,经过大舅家时我喊他外公,他的耳朵很背,以前烔烔有神的双眼已变得浑浊不清, 在我身边站住,端详我半天,试探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说话很缓慢,动作也很迟缓,我问他身体可好,他亦听不见,嘴里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我见与他沟通不畅,也不想多说话,随便打发两句,就和旁边的人玩去了,佝偻着背的外公还站在原地扭头看我,身影那么孤单。
中午在大舅家吃饭,把外公也喊来了,一大桌子人,大家有说有笑,只有外公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没有一个人理他。上菜了,他动作迟缓慢慢夹了一点菜,用他那没牙的嘴慢慢吃,吃完饭大家又坐在一起聊天,他也慢吞吞地搬张凳子靠大门旁坐下,别人说什么他听不见,因为听不见,更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穿着破旧的灰布衣裳,孤零零在一旁坐了半天,什么时候起身走了也没人察觉。
五年后外公忽然离世。
我们赶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安静的躺在床上,面容安详。我脑海里浮现出五年前他放牛归来佝偻的身影,还有他靠门边坐着孤零零的样子,忽然内疚得不行,当初我为什么不知道多陪陪他,因为耳背话都不愿跟他多说两句,而今看到他安静的躺着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心里都是悔恨。
外公走后不久,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外公轻轻抚摸着我身后背着的大大的户外登山包,心疼的问我:“这么大的包,重吧?累不累?”瞬间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湖水,一直从梦中哭醒,醒后嚎啕大哭。
还有大舅,三个舅舅中,大舅最疼我。有一年他种了玉米,我快开学了玉米还没有成熟,他就把还没长大的玉米棒子掰了几个要给我带回去,然后成熟后他又把玉米粒一颗颗掰下来,炒熟,放在袋子里封好等我过年再回去吃。后来他得了食道癌,自己放弃治疗,有一次我去姨妈家,刚好大舅也在,那天特别热,房间里开了空调,大舅困为体质的原因,他坐在客厅里,我原是想陪他坐会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温太高,没坐几分钟我就回空调房了。不久后大舅就走了,后来一想到那天的情景,我觉得自己好傻,我应该多陪陪大舅的,哪怕什么也不说,陪他坐坐也好啊。
我现在回家,和爸爸也没多少话讲,他年纪大了变得很固执,不好沟通,有时一家人都拿他没办法,他反应也是越发的迟钝了。但是我每次准备回城,他看到了总会问一句:“你现在回去啊?”我说:“嗯”,他总会再加一句:“天快黑了,明天再走吧。”我心里又酸酸的。
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吧,在我们还能够珍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