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雨连绵,凉得有些刺骨,裹着残败萧瑟的冷意细密地席卷路上的行人。白马巷中人烟稀少,显得身后那座破败的院子更加孤寂。只有风吹过时,大门发出“吱呀”一声,似是老人颤颤巍巍的叹息。
闻时到白马巷时,已淋了好些雨,出笼后就有些发热的迹象,便在屋檐下停着了。
“怎么站在这里?”
雨滴落在伞面砸出闷闷的声响,旧宅的人白衣盛雪,罩袍却是沉重的红。温温润润的目光落在闻时的身上,闻时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说,我刚刚解了一个笼,笼主是个芝兰玉树,肆意洒脱的小公子,是古书中说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模样。想说,当你还是钱塘谢家小公子的时候,是否也会这样快意纵马,遥想蟾宫折桂。
可惜,白云苍狗,往事如烟。
“你怎么会在这。”
他的语气或许有些过冷,听得尘不到一愣,随即低笑了一声道:“我听说这边有个雪人要化了,特地来看看。”
“那看到了么?”
“看到了。”尘不到说,“可惜江南的雨不养雪人,再淋点,就要找不到了。”
“……”
尘不到笑着开了阵门:“走吧。”
尘不到和闻时回了西屏园,老毛坐在柜台里打瞌睡,大小召坐在一边嗑瓜子聊天。
“老毛,人回来了。”俩姑娘喊道。
梳着髻的老毛猛地惊醒,打着哈切看过来,起身和大小召吊汤去了。
西屏园的二楼主要是用来吃饭的,当然,只是主要,因为它还是个小型绿植物园。西北角有一颗贴墙生长的树,品种看不出来,死活也很难分辨,光秃秃的,高度刚巧抵到屋顶。枝桠贴着墙与墙的交线蜿蜒交错。树枝上还挂着个空鸟架。树底下有一片人工景,两只小王八在浅水池里划拉着,除此以外,到处是乱石和新鲜花草,还有几个不知什么玩意儿的窝。那个吃饭用的四方桌就搁在花草之间,十分……不伦不类。
老毛在桌上放了一只大铜锅,就往里面填了炭,一锅浓稠奶白的高汤就这么咕噜咕噜地沸着,白雾带着香味弥散开来。锅里滚了薄而鲜嫩的羊肉,纹理间能溢出汁来。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炉子上还热着酒。
闻时好像回到了他和夏樵第一次到西屏园。
之后,闻时一行人回了松云山,一路踏进松云,嗅到山间雾蒙蒙的风,就不知今夕何夕了。后山的梅花早已一白十八里,山雪同色,青玉如石,落水成冰。而风入松林,鸟雀低鸣。
十一月二十九,尘不到在白马巷“捡”到了一只小徒弟,带回西屏园吃了顿团圆饭。
十一月三十日,回了松云山,雪人归了家。
十一月三十日夜,赶上民间不知道哪个节日,河灯蜿蜒绵亘而下,星星点点,恍惚间好像冬至时松云山下村民放起的满山天灯。
尘不到带着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灵相的小徒弟在人群中挑中了一只河灯,后来闻时又买了只一样的给尘不到,然后各自写下了相同的愿望。
这一宿,夜河流灯,魂归故里。
十二月一日,秋雨不停,尘不到与闻时各自在江南解笼,又相聚在秦淮。秦淮两岸歌舞升平,琵琶凄婉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入江岸舟中。尘不到与闻时坐在舟中顺流而下,听到五更时,寺庙的钟声打破了黎明的沉静。
残灯枕孤梦,清浪五更风。
十二月二十一,冬至。几近黄昏时,师门上下才终于坐到了一起。老毛做了炖锅,大小召还煮了汤圆。
古书有云:大雪后十五日,斗指子,为冬至。亦名履长,为万物之始。若是能吃上一顿齐齐全全的饱足饭,便意味着长久的美满和团圆。
热汤入喉,酒过三盅。细长的傀线在夜色间平铺开去,山道两边就浮起了明黄的虚火。长风入林,涛声百里,好似还是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