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候有个董遇,学问很好,人家找他拜师。他说回去读书吧,读一百遍。来者说,想读书,就是没时间。董遇说:时间不够?用三余嘛。“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
这个时代没有三余。冬天得上班。阴雨天,照样得上班。夜晚,还得加班。那么,就没有三余的时间读书,只剩下一余——业余。所以,这个时代流行的书都很业余,那就不奇怪了。好在古人三余读书的情境,我辈也可想象。光想想,就够有滋味。
岁余读书,有孙康。大冬天映着瑞雪读。风骨有,但太苦情了。冬天毕竟不适合读书啊,太冷。适合啥呢?适合睡大觉。适合拨弄红炉烧点儿小酒喝,围着炉子唠唠家常。
日余读书,有欧阳修。古人叫他永叔。在三苏横行的年代,他称叔,够腕儿。但奈何不了他,因为人家名字就叫叔。欧阳永叔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单这一个镜头,就够流传千古了。
清代金石大家张廷济有对联曰:朱晦翁半日静坐,欧阳子方夜读书。晦翁是朱熹,他习惯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曾国藩照猫画虎,来个“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也有同样的风致,他们都懂阴阳消息的道理。
日余读书,还有金圣叹。夜半投宿古庙,野庙深山原是蒲松龄笔下的道场,金圣叹在这里展卷夜读: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
因为这二十个字,那个夜晚被记住了。金圣叹不会知道,这可能是他被砍头前最有诗意的夜晚了。
时余读书,有周作人。他写过一本散文,《雨天的书》。很老很颓。比起他,朋克什么的都不算啥。后来的废名、沈从文、乃至汪曾祺,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把读书当成雨天的事儿,这个态度,怎能不做汉奸呢。他事姑且不论,周作人的文笔倒是一绝。
读书总是孤独人的孤独事。三余读书,半是消遣,半是约不来人。丘迟、贾岛、叶绍翁、赵师秀……,都是这样。也不奇怪,约人半夜来,还下着黄梅雨,放你鸽子就对了。
想想,还是栯堂禅师有风致:霞西道者眉如雪,月下敲门送紫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