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六十五章
范君义和家兵们仔细商量了烧毁鬼子粮库的计划后出了车马大店。他望望 那家茶点铺子，屋檐下，两盏紫色灯笼还在亮着。白色的麻纸窗户上映出了影影 绰绰的人头。他又向那儿走去。在极度困难的时候，那个茶店小二解囊相助，怎 么也得去道个谢意，并问清人家尊姓大名，以图日后报答。他推开了门，茶客们 三五成群，坐得满满当当，但扛长嘴茶壶的已不是上午那个小二。他问道：“请问 小哥，你们上午那个小二在哪里？”
新的小二抬头审视着范君义，说：“他跑了！” “跑了？为什么？” “他偷了掌柜十五块大洋，被掌柜发现后逃跑了。”
听了小二的话，范君义心里咚咚直跳。是啊，上午，就是他给了自己十五块 大洋，这莫非是偷了掌柜的钱？他到底是谁呀？为什么这样做呢？他正在疑惑， 忽然从里屋冲出几个人来，不由分说，抓衣领的，薅头发的，对他开了打。他们边 打边骂：“就是他上午来过茶店，他和那个贼小子一定通着。”
范君义连忙喊：“你们不要打，我不会撒谎，上午你们小二的确给了我十五块 大洋，我保证还你们，可我真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偷掌柜的。”
掌柜子身穿黑袍，摆了摆手，打手们停止了殴打。掌柜说：“好，你既然说了 实话，快把钱拿出来，也免受皮肉之苦。”
范君义低着头，无奈地说：“我已经花了，可是我保证几天内还你！我有名人 字画，价值连城，我不会欠下你的！”
掌柜冷笑两声，又挥挥手，那几个打手拳脚相加，几下子把范君义打趴在地 上。这时，一个戴着黑色瓜壳帽的大个子老人拨开了围观的茶客，对掌柜说：“王掌柜，你不要打他了，他拿你的十五个银元，我还给你就是了。”
“啊，好好好，既然吴郎中说了，那就别打了！”掌柜很开通，但对吴郎中有点 不放心，说：“吴郎中，我知道你的为人，说话从来丁是丁，卯是卯的，那我以后可 就和你说话了。”
吴郎中说：“尽管放心，我一两天凑足亲自给你送来！”说完，扶起了范君义， “走，我给你看看伤。”
范君义从小在省城读书，对范家镇的老小认识很少。但一听吴郎中的名字， 心里就明白了。吴郎中和家父自幼交好，可自己并未见过他，他怎么会认出自己 来？茶店里的掌柜也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吴郎中，他是谁？你为什么替他收 场？”
“他是我的远方侄子！”吴郎中草草应付了掌柜，扶着范君义急匆匆离开了茶 店……
那个偷掌柜银元的人，正是张小三。 在那次石门抢粮之时，鬼子派来了援兵，张小三和李东、瘦猴奉命抵抗阻击。战斗打得十分激烈，一直坚持到天黑。张小三几个弟兄被打散了，黑洞洞的 山沟里谁也找不着谁。张小三钻进了一片白桦林，等到第二天拂晓，才穿出了森 林，逃出了大山，顺着一条大道跑到了范家镇。那天，他饥渴难耐，路过了这个茶 店，两条腿就本能地拐了进去，一双贪婪的眼睛，直瞄着大盘里的茶点，喉咙里立 即像伸出了几只小手。他和柜台里的掌柜求情说：“掌柜的，只要给我三块点心， 一碗茶水，我保证给你干三天重活。”掌柜一听，很合算。恰好有个茶童给茶客倒 水时打碎了一只茶碗，掌柜毒打他一顿，就把他解雇了。张小三就充当了这个茶 童的角色。
张小三干了三天，很会招待客人，滑稽的性格常使茶客爆笑不止，掌柜就把 他留住了。可张小三发现掌柜豢养着一群地痞流氓，常常欺男霸女，和鬼子伪军 也往来密切，正打算要离开茶店，去寻找失散的李冬和瘦猴，范君义居然闯进了 茶店。范君义知道张小三这个名字，却没多见过他的模样，再加张小三一直粘着 假胡子，范君义没有认出他来。但张小三对他印象很深，他不信任俘虏，使张小 三他们愤恨，可玉龙对范君义十分尊重，他们也就忍气吞声了。张小三逃到范家 镇第二天，日本鬼子枪决了范殿英。范老爷虽是个富人，但他口碑很好，全镇人 都很敬重他，这唤起了张小三对范老爷的同情，又想起范君义是八路军的指导 员，和自己现在走的是同一条道，所以才偷了掌柜的钱给他。
张小三逃出范家镇，一口气跑进了县城里。他这个人，走到哪儿总是先安慰肚子。他进了一家饭馆，烹调的香味，又使他的馋虫不断从喉咙里往嘴边爬。他 现在穿着黑绸布有大襟上衣，是个小商人的打扮，在饭馆里应该是个受人尊敬的 体面客人，可是他身无分文，又不愿意让人下看，就傲慢地坐在一张小桌旁，东张 西望，像是在等人，其实，他是搜索着哪个桌上有剩汤剩菜，趁着人们不注意，填 充辘辘饥肠。他看见了一对男女离座，桌上留下半碗面条，赶紧奔了过去，可惜 迟了半步，座位被一个衣衫破烂的叫花子抢占了，那叫花子端起面条，仰起脖子 往肚里扒拉，他扫兴地回了原位。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日本鬼子进了饭馆。他中尉军衔，戴着墨镜，很是威 风。他四顾一看，就在张小三对面坐下。张小三发现这鬼子的上衣袋里鼓鼓囊 囊，悄悄从身上掏出一把小镊子夹在指头之间，就开始向鬼子点头哈腰，倒水填 茶。这鬼子也很有礼貌，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不断给张小三行礼感谢。趁 着这个机会，张小三神速地从鬼子的上衣袋夹出了一叠金元券（当时流通的国民 政府票子），迅速塞进了自己的裤裆。他正要脱身逃走，鬼子摘下了墨镜，把他吓 了一跳。
这个鬼子竟然是山本四郎。 张小三差点失声喊起来，他稳了稳情绪，压低声音问：“小鬼子，你升官了？” 山本四郎一听声音，也吓了一跳。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才疑疑惑惑地问：“你……张连长？”
张小三把嘴角的胡子撕下来，又立即安上，用鬼子的口气问：“你的，为什么 到了这里？”
山本四郎四处瞧瞧，没有回答。随后，向堂倌喊道：“好吃的，大大的上来！” 堂倌端上了许多饭菜，张小三低头大吞了一顿，才想起来应该喝口烧酒，山本四郎又要了半瓷坛子老烧，两人对饮起来。 山本四郎抱着迎春的尸体进了牛家村，被村人赶出村后，就直奔县城而来。
他把全部仇恨都集中在了大岛身上。他回忆了大岛这个魔鬼，从杀害镖夫到把 自己抛弃在深山老林之中，从折磨殴打鸠山直到把他逼死，从欺负迎春到把她枪 杀……新仇旧恨在他胸腔内沸腾着。他估计大岛逃回了县城，他要找到他，要杀 死他，要把他的长脖子扭断，把他的脑袋扔进茅坑，他要为自己心爱的迎春和最 忠实的朋友鸠山报仇。
山本四郎在深山里穿行着，他走到了一处仙境般的所在。四面石壁耸立。
石壁之上，到处倒挂着苍松翠柏。石壁的每道裂缝里都会涌出晶莹的泉水，仿佛给奇石翠峦挂上了一串串乳白色的项圈。这道道清泉，又似根根琴弦，弹拨着幽 雅轻快的乐曲。清泉又绕山回旋，落进了一个蓝得发黑的深潭，黑幽幽的潭水好 像凝冻了的透明冰块，又像一块美丽的碧玉。
山本四郎看着这美景美色，心中感慨，怪不得天皇要派兵占领中国，中国确 实是一块宝地啊！不过，他今天无心观赏这一切，大岛那个魔鬼的形象一直在他 脑子里萦绕着。突然，一阵“嗡嗡嗡”的声音由远而近，他赶快把身子藏进了一丛 茂密的灌木丛中。一辆军用挎斗摩托车从石径小路上颠颠簸簸开了进来。驾驶 摩托车的是一个瘦高个子日本军人。摩托从山本四郎眼前过去，他看见开摩托 车的正是自己要寻找的仇敌大岛。他胸中的仇恨又疯狂地燃烧起来。大岛在那 个深水潭前停下了，大概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便从车斗里取出了一架相机， 开始不断地拍摄着四周的景色。山本四郎拔出了手枪，瞄准了这个自己仇恨的 影子。恰此时大岛把脸转过来，仰着脖子拍摄石壁顶上倒挂的松柏，山本四郎扣 动了扳机，大岛惨叫了一声，长长的身影仰面倒下。山本四郎奔了过去，抱起了 一块大石，正要把这个魔鬼的脑袋砸烂，突然他惊呆了，他发现自己错杀了人。 这个远处看去和大岛一模一样的人，却是大日本皇军华北战报的记者。他的记 者证件上写着广布一郎。从他的身上，还搜出了华北战区司令官岗村宁次给寿 男大佐的亲笔信，这说明这个广布一郎刚刚从省城赶到这儿，还没有见过寿男大佐。
山本四郎虽然铸成大错，但也只能将错就错。他决定自己干脆冒充广布一 郎，以记者的身份更容易出没于军事首脑机关，更有机会杀死自己的仇敌。
山本四郎换了广布一郎的军衔，又贴了仁丹胡子，戴上了墨镜，进了县城，见 到了寿男大佐。他本是内心恐惧空虚，生怕身份败露，没想到，寿男对他毫无戒 心，而且生怕记者揭了他的伤疤，对山本四郎热情到了极点。特别是看到了司令 官的信件，简直把山本四郎尊为上宾，亲自安排他的食宿，并在住地加哨添岗。 一时，山本四郎成了寿男核心圈里的重要人物……
山本四郎和张小三简单地叙述了他这一阵子的经历，特别着急地说：“张连 长，你来得正好。我正着急情报送不出去。你赶快回牛家村去，告诉玉龙哥，日 军从华北战区增兵两个大队，最近要对牛家村进行军事占领，这次日军下决心要 彻底控制阴灵沟的黄金基地和那一带的广大地盘。”
张小三已吃饱喝足，精神头也来了，问：“不对吧，日军每天向西边增兵，说是要过黄河，进攻延安嘛！”
“那是寿男大佐的策略。他白天让部队向西挺进，一到晚上部队又开回县城 来。这是让八路军侦察兵看的，八路军最担心日军西进捣毁延安，看到日军不断 向西开去，肯定会调兵遣将，阻击西进，这样，日军趁机从东边进攻牛家村，占领 和控制那一带的地盘。”
张小三恍然大悟，他作为老兵，知道这个情报的重要价值。如果八路军真的 上了当，把部队开到西部阻击，那牛家村就彻底完了。他本想找到李冬和瘦猴一 并回牛家村，但感到现在情况危急，不能等闲视之了。他们结束了谈话，就要告 别。山本四郎要结账买单，忽然拍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上衣口袋，慌张地说：“我的 钱，我的钱呢？”
张小三笑了笑，把手伸进裤裆，掏出了那叠金元券，说：“小鬼子，今天我来买 单吧！”
山本四郎看见了张小三手里的钱，惊异地问：“这是我的，怎么到了你的手 里？”
张小三说：“咱们弟兄，谁花都一样。你没钱可以向寿男要，我现在是穷光 蛋，这钱我花吧！”说完，他理直气壮走出了饭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