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的生日。
每年临近农历八月的这一天,我才记得检索父亲的年纪。他今年已经65岁了,已是一个花甲老人了。而我似乎觉得父亲并没有老去,当我想为他留下些许文字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他中年时的影像。
我是他的长子。37年的时光里,我与父亲之间的相处时间不算密集。尤其当我求学离家之后,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父亲已经慢慢变成了我排在最末的那个人。他在我与世事缠斗的余光里悄悄老去,无声无息。
如今,我也成为一个男孩的父亲。我内心认同的最好的父子关系是:年少时,父亲是你的骄傲,成人后,你是父亲的骄傲。
不知道在父亲的眼里,我是否是令他骄傲的儿子,只知年少时,他曾是我的骄傲。
父亲并不高大,他早年的生存重担压制了他的身高,但儿时的我,觉得父亲就是一个神奇的人,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他精瓦工,生产队里的许多沟渠涵洞都是他一块块砌起来的;他专农耕,农忙时是各家各户争相邀请帮忙的红人;他懂烹厨,谁家有红白喜事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善捕鱼,幼时我们兄弟俩的餐桌上最多的荤菜就是鱼⋯⋯
他从不骄矜也不多言,总是默默地做事。小时候,我们兄弟俩都惧怕唠叨严厉的母亲,对于父亲却少有害怕。不过,我此生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挨打却是父亲下手:因为我在小姨家的抽屉里拿了钱,父亲得知后,将我吊起来胖揍了一顿。
成年后的我,时而是个活跃的话痨家,时而又是个安静的寡言人,真不知道骨子里父亲的基因多一些还是母亲的基因多一些。如果母亲尚在人世,她会告诉我一个答案吧。
我考上大学那天,父亲捧着录取通知书反复地看,并且亲自帮我收藏好,比我还珍惜。开学时他送我到荆门火车站,一路紧牵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我,如同牵着一个三岁的幼童。火车开动,站台上的父亲流着泪跟着火车奔跑,我盯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脸贴着窗任泪水肆虐。往后的日子里,临别时分我再也不要他送我,我怕我心疼,我怕他会哭。
我二十岁那年的正月,多病的母亲撒手人寰,当时我正在学校,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透着平静:妈妈走了!我忍不住抱着电话痛哭,他说着:“不要哭了,她是享福去了,我们等你回来。”后来我知道,放下电话的他,哭得站不起来。
父亲一直默默承受着命运塞给他的一次又一次的苦厄,年少时仰视着他的我,能给予他的慰藉却那么少。
他35岁那年,也生过一场大病。家里认认真真给他过了一次生日,想借喜庆冲散愁云。说是给他过生日,其实最忙的是他,因为他是大厨,需要给亲朋好友做菜招待。在那次生日宴会上,我用一个空罐头瓶子给他泡了一杯茶,杯盖上写着“祝爸爸生日快乐!”这是我能忆起的第一次温清地对待父亲。
再后来,待我毕业开始工作了,家里的条件也好了起来,虽然无房无车,在这座城市依旧如浮萍一般飘荡,但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我们爷儿仨住在一起,也充满了欢声笑语。最后一次见父亲发火是在2002年世界杯的时候,我与弟弟宅在家里看球,父亲从外面回来,看见房间里果皮纷飞,遍地狼藉,他大发雷霆,最后说了一句:“我不希望别人走到这屋里来,感觉得到你们是没有妈妈的!”我们默默地收拾着,那顿饭吃得特别的沉闷,这句话我也将牢记一生。
现在的父亲,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料两个孙子的身上,总有朋友看见,父亲瘦削的身躯抱着孩子在城市的街头走过。
我多么希望时光能走得再慢一些,容我赖在他中年的光辉里回味童年的美好,容我许他一段静好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