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上紫鸢
大研古城里有许多酒吧,诸如一米阳光、千里走单骑之类,每当到了夜晚总是撑得人多爆棚,舞池上液氮喷出,灯光闪耀,奔放的歌手激情四溢;台下座无虚席,杯盏交错,人们在动感的乐声中和酒精的催化下更是情绪高涨,发出阵阵呼喊,引得门外本就拥挤的过客们纷纷驻足观看。
我略微皱了下眉头,匆匆离开了那喧闹的环境;信步游走到万子桥附近一条清静的小巷,青石板路在路灯的映射下发出幽幽的冷光,路边的一幢小宅里有人在弹奏温情舒缓的音乐,是AaronNeville的Don’tKnowmuch,那小宅正是一个安静的小酒吧,名字叫做“月光倾城”。
我几乎没怎么考虑,便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一两桌人,空位很多,我拣了靠窗的一副雅座坐下,这时一名身上喷了香水的服务生走过来,文质彬彬地让我点餐。
我点了个水果拼盘和卡布奇诺,桌上本自有件装的小瓶啤酒。我把头靠在宽大柔软的座位上,在舒缓的乐声里消磨时光。窗外的街间或有人走过,如同四处游走的幽灵一样倏忽即逝去。
之后小白打来电话,跟他聊到夜深才散,而不知觉间,酒吧的人已渐渐多了起来,舞池里已不知在演奏什么曲子,节奏很缓慢,似乎将人的心拖曳着走;我正准备立起身来,想要结账离开,而这时一个女声突然问道:“抱歉,请问这个座位还有别人么?”我起先以为是服务员,后来定睛一看——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灯光虽然暗淡,但依稀可感到她面容的苍白,她披了件暗红色的披肩,里面穿着条纹短袖,烫过的长发披在脑后,挎了个精致的小包。
我一愣,看她指的是我对面的位子,站起来略微欠身说道:“没有。”
“那我坐在这里可以么?”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淡淡笑了下,点点头。
她便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从包里取出一包万宝路的女士烟,自己点了一支,笑着问我道:“你抽烟么?”
前几天咽喉略有些疼痛,所以我摇了摇头,她便自顾自吸了起来。
“你可要喝点别的什么?”
她要了花式咖啡,随着烟头明灭,指尖薄荷的淡淡香味传来。
“你来这多久了?”我问道。
“今年还是第一次过来。”她将我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着些许迷茫,“你听过丽江大姨妈么?”
我一怔,只能摇头。
“这地方,总会让人上瘾,每年都会来上这几次。”
“呵呵,原来如此,形容得很到位。”
“一个让人无法忘却的地方。”她浅浅一笑,如水面轻漾的波纹。“你一个人来这里旅游?”
“我只是过路的,哪敢来招惹这里的是非?”
她莞尔一笑,但似乎笑得似乎有些疲倦。
我大致跟她说了下我的行程——从稻城出发翻越了两座雪山到了香格里拉,又从香格里拉到了此地。
她眼神里不知什么在流露,但依然专注地听完我的讲述。
“一个人的旅途,也不知是自由,还是寂寞。”她忽然感叹道。
“我已经习惯了。”我报以一笑,想起了曾经去北京的时候,后来去重庆的时候,年岁仿佛已很遥远,却又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生命之河里。
“所以,一个人来到这酒吧,听着蓝调,品味孤独?”
我想起了村上春树的名言,笑道:“哪有人会品味孤独?只是怕受伤害罢了。”
她呵呵一笑,说道:“许多人都来到这里,他们也都不想再被伤害,想忘记过去,之后回去再开始新的生活。”
我表示了解,那些在酒吧一条街歇斯底里放纵自己的人们,有相当一部分如她所说的那样。
可是当沉醉清醒的时候,现实的寂寞会不会更为深刻地刺痛他们的心呢。
“你不怎么喝酒?”她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说:“我是被那家伙的弹奏吸引进来的。”说罢往台上一指。“喝酒这东西,有时是一种心情,有时则是一种手段。”
“哦?什么手段?”
“对酒量好的人则可以成为手段,我没那酒量,所以喝酒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心情罢了。”
她笑道:“你很有意思。”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就只好这样认为了……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你们的眼光?”
“喝酒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在想酒醒的时候睡到哪里的床上。”
“那你还是别喝酒好了。”她笑道。
我笑道:“你也不喝酒?”
“我已经喝过了……只是不多,喝酒嘛,尽兴就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忽的望着天花板沉默。
“你刚才说道,许多人来到这里,想忘记过去,莫非你也是这个原因。”
“不。”她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来这里很多次,该忘的,早已忘掉……忘不了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或许,是当初逃避的心情。”
虽然我早已料到,但还是一愣。
逃避,多么熟悉的字眼,仿佛自己当初也多次用过。
“逃避之后,再回去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发生的一切,就这样。”她说道,“可逃避至少让我明白某些东西。”
“明白你还爱着他,至少爱过。”我低头说道。
她略有些奇异地看了我一下,嘴角倔强地翘翘,坚强地笑说:“没有。”
我靠在松软的沙发上,干脆看着她,不说话。
她小口地啜着咖啡,笑着问:“你在哪工作?”
“我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我是从稻城机场的项目部实习回来的。”
“哦,稻城?亚丁?”
“那是我目前见过最美的地方,比九寨沟还美。”我倏忽间想起在那发生过的很多人和事,这一路上从没像此刻这般怀念过,我向她要了一根烟,点上。
“现在嗓子不疼了?”她略带着顽皮的微笑。
“不疼了。”心里有些清醒的疼痛,“我马上回去读研三了。”
她问了我的学校,继而啧啧称赞道:“看不出来呢,很年轻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我前两天的模样。”我把手机递给他,“看到没?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她笑道:“好沧桑。”
“如果不是今天把胡子刮去,衣服换掉——这的老板会对我说:‘你不应该坐这里,而是坐到外面的石阶上去。’”
“你善于将自己隐藏,其实你没自己所说那么凄惨——你女朋友见了会心疼的。”
我笑道:“玩笑而已,不要介意——我前女友正忙着谈婚论嫁呢,哪有时间顾着心疼。”
“呵呵,你又在开玩笑。”
“随你信不,我当初也以为开玩笑来着,只是你莫忘了——有时候玩笑开大了,哄得自己也信了。”
她表示理解,但还是茫然问道:“为什么?”
我笑着道:“事实和态度都已放到眼前,再去深究又有什么意义呢?”心里却一阵发怵。
“于是,洒脱地活着,没什么不好。”她略表歉意了一下,慢慢说道。
“习惯了。”
“习惯就好。”
“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请说。”她掂灭了手中的烟。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的话,或者说是深爱——那当这份爱不再的时候,你有会想去追寻那个人的足迹,去那人去过的地方,不为其他,只为怀念么?”
她怔住,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点点头。
“或许真是这样的吧。”我叹道,“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孩,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西北,一个在长城头,一个在长城尾,真是好得很……还有一个,和你一样迷恋这片土地,不为修来生,只为中途和他相见。”
她淡淡笑道:“听起来似乎有些悲伤,不过爱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也不必难过,将来说不定有女孩子会从你说的稻城来到这里,追寻你走过的路呢。”
我笑道:“我不希冀有这种事情发生,因为我知道那种追寻背后其实蕴藏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如果无法释怀,则会深陷。”
“则会深陷。”她鹦鹉学舌道,目光里游移着不安。
这时酒吧里放起了Sarah的livingtoloveyou,邻座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似乎怕撩拨了这夜的宁静和安谧,窗外的巷子早已没了人,只有灯光印着青石路面,耷拉着拖长了房屋的影。
我们转而聊向了丽江附近的景点,我说过自己十二年前曾经来过这里,而那年正好十二岁;她笑道:“你的周期是十二年。”
我哈哈一笑,说道:“那我三十六岁时如果不来,那时你会说,你的更年期提早过了,对不?”
她也笑了起来。
我们直说到夜深才离开,这时远方的喧闹声也隐隐散去,出门的时候,突刮过一阵凉风,竟感到有些颤栗。
“你住在哪?”她忽地问道,声音似乎冷得有些发颤。
“我住在中国——你呢?”
“柔软时光。”她轻轻地道。
“那我送你过去。”
我没带地图出来,就跟着她走,结果还是穿错了几条巷子,最后终于走到了七一街上的柔软时光客栈,门口挂着灯笼,让人感到一点温馨。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很高兴这次来这里遇到你,谢谢你的咖啡。”
她犹豫了下,把手伸了出来,我牵了牵她的指尖,感到有些冰冷,笑道:“我也很快。”
“那么,再见,祝你好运。”她最后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再见。”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客栈的门后,我才转身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心情感到有些舒畅,尽管天上再没有月光为我引路,尽管自己依旧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