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黑狼疲倦地倒在沙发上,把一堆臭皮囊深深陷进柔软的毛皮座垫,深深叹了口气。
白月光透过窗,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两只幽深的眼睛泛着绿莹莹的寒光。
惨白的月光又一次让黑狼感觉面部奇痒,他缓缓地伸出手,缓缓地捏住下巴,缓缓地,撕下一张皮来。
赫然,是一张极其精致的人皮面具!
01
小城地产界最近杀出一匹“黑马”,此人身形精壮,皮肤黝黑,面无表情,深陷的眼窝时不时射出寒彻骨的绿光,传言此人行事极其凶残冷血。
他第一次闯入众人视线是替地产老大迅猛快捷、毫不拖泥带水地处理掉一家拆迁钉子户。
那钉子户的窝棚就搭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门房旁边,祖孙三人挤在十几平米的窝棚里。因不符合赔付还建房面积,又拿不出钱补差额,一直不肯搬。每次前去协商,一老两小就坐在门槛上,一副要拆屋就从俺们身上跨过去的架势。
停水断电已数月,祖孙仨就着蜡烛光、小煤炉过活,没有水就拿桶去附近小河沟提,谁也拿他们没辙。
一天夜里,月黑风高,破破烂烂的小窝棚被一把无名火吞噬,烧得是一干二净。睡梦中的祖孙仨被一个精壮男子救出,所幸人无大碍。闻讯赶来的居委会和开发商,极尽安抚祖孙三人,并承诺依然按照之前的赔付协议安顿他们。可怜骤然失家、无依无靠的一老两小只得任人摆布。
翌日,那救人的精壮汉子就甩开膀子在小城地产界干起了专门强买强卖、霸行霸市的营生,手段之狠辣,无人不畏惧三分。
几年过去,精壮汉子俨然已成当地一霸,真要遇上事儿,就连业界老大也会给他一分薄面。此人因凶残冷血,又面色黝黑,业内人便送他一雅号:黑狼!
02
“旧时光”酒吧。
小夭纤长的手指捏着高脚杯轻轻摇晃,酒红色的液体在琥珀杯中微漾。她慵懒地斜靠着吧台,目光游离,孤冷寂寞的气息在她周遭流动。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深沉略带沙哑的嗓音一直在耳边低低地唱,那苍凉的歌声里仿佛传来一声幽长的叹息,牵动了小夭的心,她忍不住侧身望过去。
一个身形精壮,面色黝黑的男子,抱着吉他坐在高凳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白月光”。那不是黑狼么?小夭看着眼前这个忧伤的歌者,实在无法将他与赫赫有名的冷血黑狼联系在一起。
小夭,某建筑公司高管,平日里常与地产界大佬们来往,自然对这传奇似的黑狼耳有所闻。只是没有正面打交道罢了。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忧伤的男人,小夭突然有种想要走近他了解他的想法。她想知道,这个冷酷的男人到底有一段怎样的悲伤,想要掩藏。
认识小夭的人都只道她是一名企业高管,却无人知晓她就是近年在各大网络社区以奇幻多变的文风,赢得粉丝无数的超强写手“逃之夭夭”。
03
逃之夭夭的文笔,或温情如水,或迅猛如风,或飘逸如云,或犀利如剑。她的笔下,古风小说温柔多情,奇幻小说诡异莫测,现实题材直面惨淡。而且她码字极神速,文章更新极快,从不让追剧的粉丝们失望,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夭”。
长期持续的创作,飞速运转的大脑,练就了小夭敏锐的观察力,以及善于捕捉的思维习惯。那日,在“旧时光”酒吧偶遇过黑狼后,直觉告诉她,这男人身上有故事,而且是值得挖掘的故事。
小夭便时常去“旧时光”,希望能再次遇见黑狼。她惊奇地发现,黑狼经常去那儿,而且从来都是一个人,不像其他地产大佬那般前呼后拥。小夭对这个神秘男人越来越好奇了。
好奇心被调动起来的小夭万万没想到,黑狼早就注意到了她。他最近经常来“旧时光”,不仅仅是因为喜欢酒吧名,喜欢这里怀旧的氛围,更是希望在此能再度遇见小夭。
第一次看见小夭,这女人一头栗色短发,活泼俏皮,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孤冷寂寞的气息,这气息让黑狼有种亲切感。他觉得这女人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一看见那双迷离而透着妖气的眼晴,他就知道,她对他有兴趣。他在等待机会。
果然,这天他再一次唱了那首“白月光”。歌罢,小夭端着两支高脚杯飘过来,递给黑狼一支,轻轻碰了下杯沿,微微一笑,问道:
“你很喜欢白月光么?你有一段怎样的悲伤,想要隐藏?”
黑狼俯下身子,逼近盯着那双狐媚的眼睛,挑衅地反问:“你从来都是这么直接这么冒失吗?你不觉得这样直截了当地打听一个陌生人的隐私很不礼貌吗?”
小夭直视着他幽深的双眼,笑道:“我们是陌生人吗?”
黑狼愣了一下,“对,我们不是陌生人。只是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小夭俏皮地笑了,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你叫我小夭吧,他们都这样叫我。”
“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呗。”
……
04
慵懒地躺在黑狼怀里,一头栗色短发在他健壮结实胸肌上散开,像绽放在山石上的一株仙人掌花。小夭旅行时曾经在贵州嶙峋险峻的山石上,见过奇异的仙人掌开着碗口大的花朵,在山风中傲然而放。小夭一直觉得自己在世人面前,就像一株仙人掌,时时刻刻伸张着尖刺,籍此保护自己能在贫瘠险峻的世间立足。
小夭做梦也没想到,仙人掌有一天也会开出灿然的花。她用手指在黑狼的胸前划着圈,一束白月光,透过窗,洒在她娇俏妩媚的面容上。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夭顿然感觉面部奇痒,她捂着脸,假意打了个呵欠,对黑狼笑笑:“黑哥,我困了,好想睡觉,我回了啊。你不用送我,我有车。”
说完,小夭迅速提上手包,夺门而去。
望着紧闭的门,黑狼心底升起一缕柔情一丝感激,每次在他面部奇痒难忍时,小夭总会适时离开,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相处这么久的原因。
从前身边那些小妞总是不识时务,总是要他暴躁地赶走。导致在外界留下了他脾气古怪、狂暴易怒的传言。
黑狼缓缓伸出手,缓缓捏着下巴,缓缓地撕下人皮面具,拿过一个精致的玻璃器皿,在食指尖放了一滴血,把面具浸在血水里。用手轻轻摩挲已恢复成狼形的脸。
小夭并不知道她离开后,黑狼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她只想快快离开,迅速逃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她把车开到郊区的一片林子里,繁密的树叶形成天然的屏障。
小夭把车熄了火,躲在黑暗里,借着微弱的月光,颤颤地伸出手去,颤颤地捏着下巴,颤颤地揭下一张皮来。
小夭抚摸着一张狐狸脸,泪水淌过眼睑,一滴一滴落在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上。她多么想和黑狼长久地在一起。虽然在旁人眼里,他凶残冷酷,他暴戾无情。可跟他在一起,小夭有一种骨子里流淌出来的亲近感。那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一种熟悉的气息。
可是,她又不得不离开。她不知道每次自己匆匆离去,黑狼会怎么想。她很害怕他会问自己缘由,所幸他从不问,好象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个秘密成了一条鸿沟,横亘在她们之间,无法跨越。
05
“不要!不要剥我的皮!”
小夭惊叫着醒来,张大一双布满恐惧的狐媚眼,惊惶四望。窗外,无边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挤破窗楣,压了过来。
“不要!”小夭用厚厚的被子蒙着头,耳边又传来巫师的话:“你想要出人头地,就要脱去你这身人皮!否则,你就永远只能呆在这个小山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死在山林。你看看村口的那些人旗,他们都是脱了人皮后走出山林的,他们现在都是人中龙凤,被无数人追捧敬重。想想他们,你还要这身皮囊做什么?”
小夭清楚地记得,儿时的自己曾用多么崇拜的眼神去仰望过村口那一面面飘扬的人旗。尽管那些灰白的,风干的人皮在风中呼啦啦地摇摆,很是糁人!可小夭不怕。在村人眼里,那是一个个了不起的精英留下的,那是一面面骄人的旗帜。
小夭从小就是个敢做敢当,有个性有想法的女娃。当她提出要做人旗时,可怜的老妈妈哭瞎了双眼,老爹一跺脚一狠心,把小夭赶出了家门。
小夭是个倔强的丫头,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她独自上山,在山洞里找到巫师,表明心愿。经历撕心裂肺的剥皮之痛后,留下一张人皮,带着巫师给她的人皮面具,头也不回走出了山村。
村口飘扬的人旗中,又多了一面婀娜曼妙的旗帜!
06
黑狼被抓了。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他在郊外与一个女子纠缠不清,竟发狂咬断那人的脖子。一路人目睹,惊恐地报了案。黑狼当场被抓。
小夭得知消息已是一周后,她辗转求人,托了很多关系,送了很多礼,才得以见到黑狼。
黑狼被关在看守所的地下室,因为他有攻击性,必须隔离。小夭在狱警的带领下,下过很长很长的台阶,才见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他。
他双手深插在乱蓬蓬的长发里,抱着头蹲在墙角,一动不动。“黑哥!”听到小夭的叫声,黑狼回过头,黯淡的深凹的双眼射出一缕温情的绿光。
“黑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人,怪不得我总觉得跟你亲近。”小夭哭着扑到铁栅前,“黑哥,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黑狼看着眼前哭得泪人一样的小夭,看着那双狐媚的泪眼,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一把抓住小夭伸过来的双手,哽咽着说:“哥是回不去了,你还有希望,你一定要回山里,去找巫师,去找回你自己,千万千万记住!”
狱警看到黑狼情绪激动,担心失控,强行带走了小夭。小夭一步一回头离开地狱般的监房,身后是黑哥狼嚎一样的叮咛:“记住!你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找回自己!”
数日后,小夭失踪了。有人指着报纸上的新闻照片说,在某座神秘的山脚下见过这个女人。那座山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山腰有个村子,村口挂着一面面灰白的、人形的旗帜。
其中,一面人旗身形精壮,一面人旗体态婀娜。山风一起,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传出“回——回——”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