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时书
∣ 加 州 之 梦 ∣
这个城市入夏后一直在下雨。早两日大雨滂沱,今日又粉粉细的,没有固定的样式。但总是下,不分昼夜。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憎恨这磨人的天气。本身日子就过得清汤寡水,加上下雨天总使人觉得湿漉漉的。心下一沉,夜间竟记不起白日的事。但我记得小时,下雨天天黑的早,早早爬上床,母亲会细心帮我掖好蚊帐。窗外雨声硕硕,一个人睡很容易便想到牛鬼蛇神那方面去。这个时候呢平时看过的鬼片僵尸片什么的那些剧情就一遍一遍地碾过脑海,如密密麻麻拨不开的绿藻,心跳与惧意也在雨夜里被无限放大。这时候如果有一声猫叫,对我来说就是拯救的那一道光。但大概是雨夜,连猫也睡得早。记忆中雨夜是没有猫叫的,就得我一个人干耗着。耗到最后,抵不住困意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如同做了一个亢长的梦。在梦里我梦见细时在阁楼的小房间,靠近窗,醒来有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照进来,很靓。然后我母亲在楼下低低唤我:“快起身,得吃饭了。”我母亲总是这样温柔。
醒来后我觉得很口渴,接了半杯水灌下。睡意又袭来,有种暧昧的错觉。尽管我一个人除了沉默外,便是沉睡。
又读黄碧云的《其后》。翻来覆去几次后简直成瘾。那些细微专注的小事,都被她写到了极致。但生命里的爱恋,虚妄,她却写得那样的暴烈,全盘托出不留一丝余地。她文字里那种妖与烈对我来说很是吸引人。真切饱满,但又有种摇摇欲坠颓败的美感。说不上来的迷人,用粤语来讲就是:好心水。想起那天细雨粉粉的,我坐在阳台上同好友打电话。我们讲了很多很久,越讲越心酸。但讲出来后便觉得什么都会好的。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会莫名其妙想起某个人,然后难堪到不能自我。但也开始学识从容地去接纳越来越清晰的自己。然后你会明白,快乐不是蜜糖。但青鸟的自由,是自己给予的。黄碧云在《其后》里写到:我发觉我原来是一只蝴蝶,很偶然地,经过了生。她说得有些哀伤,但并不是无道理,这俗世里哀伤就跟漩涡一样,耿溺一个人真的是无声无息的。但我觉得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有一天我睡醒来,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身与心都非常地自由。可以去任何的地方,只要我愿意。
如今想想去远方见一个人,确实是个不大现实的打算。对于我这种贪图安逸的来人来说,最好是能免则免。反倒是睡觉发梦,觉得更为切实一些。微博上说胖子的睡眠质量都很好。我想也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如果做梦,老实说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值得我去同他梦里相逢。但我很想梦见我外婆,我父亲。可惜他们对我来讲已经是很遥远的了。记忆零零散散的,连梦境也无能为力。我记得外婆有个果园,里面种有很多果树。秋天一到,外婆便会千里迢迢给我送发软香甜的柿子饼给我吃,还有萝卜干,番石榴,细细密密地装满了一个蛇皮袋.......人世是这样漫长,但总有一天,人世会长不过记忆的。我记得那样多的小事,就像过去一样厚。
早两年春节时,我特意去了次外婆的果园。黄泥屋还在,上了锁我进不去。地面上的落叶无人打理很是厚重,柿子树也抽了不少新芽,有着细微的香气。但我觉得它瘦,像熬过一年冬天后面上添的倦。饭桌上外公同我讲:平时家人没有人得闲,果园便颓败了。那些果树如今都是靠天吃饭,生几多就吃几多吧。外公说得轻松,像个少年一样无虑。最后我握了他的手。
然后我回家,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耳朵里尽是雨的声音。
我想我是梦到了雨,但这种意境很难猜测揣摩。就像我梦里梦见的人,五官很淡,一直静默着。醒来后想找个人卧膝长谈,有茶有酒的那种。心中的话已经涌到了喉咙,但发觉也不是非说不可,便想着来日方长吧。就好像,好像突然间我们都到了人说万事哀的年纪。
但我还这样年轻。
“我发现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记,是语言而不是诗。”趁着夜雨,我决定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