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年了。
若萱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秋千上,望着在夜空里一朵朵绽放的烟花。
早已禁烟火多年,但过年前后,还是会有人偷偷地放,隐隐地还有着些年味。
门上的对联没有换。旧的年和新的年好似没什么不同。
她捧着一杯热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手却仍是冰凉。
中午和前夫秦山还有儿子提前吃了年夜饭。很感恩他仍愿这样陪她过个年。儿子长大了,正变着声,闷闷地不太说话,但心里的欢喜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她买了一条皮带给秦山。知道他节俭,东西没用坏之前是不会换的。他那条皮带的皮早就起绒了。
他们没怎么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年的安排,儿子的学习,周围的朋友。
秦山忽然问了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你呢?
也还好。
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三个人默默地切着牛排。还是儿子开了口:妈,你种的栀子今年开了很多花。
是吗?真好!
老爸每天都浇水,用淘米水浇。还遛小乖。
小乖是她捡来的小狗,今年有五岁了。黑白相间,应该是边牧的混种,不太纯,但长得很顺眼。
小乖还好吗?她问儿子。
不太好。好象最近在过敏。它把自己抓得身上到处是血。老爸买了药来喷,可是也没好。
她有些难过。当时,她离开家的时候,什么也没要。包括她的儿子,她的花,她的小狗。她都没有想过,也许他们更想和她在一起。
回头我去看看。她说。
儿子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爸妈离婚后,老妈再没回过家。老妈当时什么也不要就走了,包括他。他曾经很受伤。后来老妈在微信里跟他解释,不是老妈不要他,而是因为他已经长大了,跟父亲在一起会更好一些。而且生活上也可以照顾老爸。
他看了一眼老爸。发现老爸脸上掠过一丝欢喜的表情,虽转瞬即逝,但他看到了。
妈,你待会就去看看。小乖过敏真的很严重呢。他有些夸张地说。
好啊,一会就去。她答应着。
儿子满眼亮光。
她忽然地眼睛就湿了。
若萱随秦山和儿子回来了家里。她曾经营了十五年的家。现在已不是她的家了。
屋子收拾得很整洁。秦山一直是整洁的。而她总是很随性,喜欢收拾的时候就把家收得一尘不染,不爱做的时候就会任它乱七八糟。
为此,他们没少吵架。秦山始终觉得,家务、带孩子就是女人应该干的活。而她总是反抗,称自己是妻子,不是女佣。看来,没有她,秦山自己把家收拾得很好。
家里的摆设都是原来的样子。包括她挂在墙上的奥迪隆雷冬的画,包括她放在架子上的干莲蓬,包括她养的几盆多肉。
他是不喜变化的人。所有的东西最好能用一辈子,所有的物品最好不要挪位子。用了十五年的窗帘褪了色;用旧的马桶盖子底子都有了洗不掉的黄渍;费劲调整的床和书桌的位子,他总会黑着脸又推回原位。
后来,窗帘的其中一边坏了,她很高兴,想着可以换幅新的。结果秦山说,只用一边,拉紧点就可以用了,这窗帘,我要用一辈子!
她有一天醒过来,坐在床上,望着那幅窗帘,感到深深的绝望。一成不变的生活于她而言就如囚笼一般。
窗帘居然换了。是她曾经提过的金绿色。
书桌和床的位置也不一样了,在她和儿子上次放的位置。
她下意识地打开鞋柜,要换鞋。看见她的紫色条纹拖鞋还在原来的地方,她怔了一下,悄悄地叹了口气。
秦山进房间换衣服。她瞥了一眼,看到他们的婚纱照依然挂在床头的墙上。
儿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附在她耳边悄悄说:老爸那天喝了酒,把你们的婚纱照砸了!后来又送去店里装好了。
儿子已高了她一个头,感觉上还象个孩子。
她和儿子一起到阳台去看小乖。
她刚才刚到楼下,小乖就已经在狂叫了。这么久了,它依然记得她的味道。
过敏确实有点严重。毛被剃光了,身上一处一处红红的伤口,有的都化脓了。小乖还在不停地用爪子全身到处挠着。
她有些心疼。问了儿子都做了哪些治疗。他说他和老爸带小乖去宠物疹所,花了一千多,回来也没好。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回去想想办法。她说着。
阳台的桅子、太阳花、昙花、含笑都长得挺好。
老妈,你晚上和我们去奶奶家吃饭吧!儿子试探地问她。
厅里,秦山听到了儿子的问话,也抬起头看着她。
不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她有些慌乱地说着。
儿子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满脸失望。
我会来给小乖上药的。她说着,就走过去打开了门。
记得带钥匙。秦山叮嘱着。
好。若萱应道。
他俩看向彼此,都愣住了。这是他们十五年生活里几乎每次她要出门都会有的对话。她总是丢三落四,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
刚才的无意识间,惯性的对话脱口而出。
他们已在彼此生活里打上了深深的铬印,哪怕是离婚也无法切割抹灭。
那我走了。若萱收回目光说道。
骑车骑慢点。秦山又是脱口而出。
好。若萱应着,没有回头,推门走了出去。
坐在秋千上晃着,鞭炮声渐渐浓烈。快到午夜了。
烟火的味道在四周弥漫着。年的味道。
她去母亲那和她一起包了鸡卷,吃了年夜饭,就回来了。
母亲很喜欢秦山。秦山是那种很讨老人家喜欢的女婿,勤快,嘴甜,实在。还长得帅。
她是办完手续才告诉母亲的。母亲觉得很突然。每次和秦山吵完架,她从不回娘家,哪怕在外面晃荡。所以母亲一直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因为他们每周都会带着儿子去母亲家吃饭。秦山总是笑意盈盈,陪母亲聊天,帮忙准备饭菜。反倒她显懒了。
母亲总觉得离婚一定是她的错。希望她能再回去。哪怕是秦山的错,也是可以原谅的,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哪有一吵就离婚的。
母亲边包着鸡卷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听着,应着。
从前,家里的鸡卷都是父亲下班后回来包的。
父亲已经不在了。
她看了一眼母亲房间里挂着的那张照片,彩色的,母亲和父亲的合影。两个人都笑得花开一样。母亲挑的照片,让妹妹去帮她洗出来,装上框,挂在床头的墙上。
父亲刚走那段,母亲总是觉得父亲还在的样子。
有时看见他还坐在轮椅上在客厅看电视,赶紧到厨房给他热了牛奶出来,父亲不见了;
有时是半夜,好象听到父亲喊疼,她会起来开灯,却发现身边什么也没有;
出去买菜,仍会买父亲爱吃的排骨,记得不放糖,因为父亲有糖尿病,端上桌才发现父亲惯常坐的那个位置空了。
相濡以沫一辈子,应该是连生命都印进彼此的生命了吧。忽然地要生生地抽离,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也许,父亲真的流连了许久才离开。
母亲把蒸好的鸡卷切好,和她一人一块夹着吃。热乎乎的,里面有肉,荸荠,地瓜粉,香菇。她不会做,只会打打下手。
还是你爸做的好吃。母亲边吃边说。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边嚼着,眼泪边往下掉。
慢点吃,看烫到了吧?!母亲看着她。
她点着头,把鸡卷塞了满嘴,掉着眼泪。
“你还是重新和秦山在一块吧!你这么大年纪了,又离过婚,以后很难找的。再说,再找也不一定能找到比秦山更好的。”母亲还是契而不舍地劝她。
“还有东宝呢。离婚对孩子总是不好。你回去,好歹东宝也有个家!你这么舍得,我这做外婆的还真是舍不得......”母亲一直很疼东宝。东宝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你已经不小了,都快五十了。还离婚!你呀,打小就倔,怎么说你都不听......”母亲开始讲起她从前的事。
她从小就很坚持自己的主意。母亲也知道轻易说服不了她,但她总是放不下心。这个女儿,一辈子都让他们操心。唉!
她只是听着,答应着。她没法告诉母亲,有些人是真的很好,可是无法一起生活,她知道母亲无法理解。
她往嘴里塞着鸡卷,望着窗外的夜空里,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慢慢地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