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盟新历八百二十五年冬。
中州许都腹地。
“小二,小二!再一壶酒!”一个迷糊的声音不住的叫喊,是一个男子,已经不知喝了多少坛酒了,声音都变得颤抖,眼睛却依然清澈看着面前的店小二,叫着,他要酒,他要酒。
这个人一人从北疆长途跋涉来到许都,抵达的第一件事却是喝酒,繁华的许都,琳琅满目的腹地,没有多看一眼,唯独看中了街角这家冷清的不能在冷清的酒肆,名字还那么还俗不可耐的酒店,“好再来酒肆”。
店小二理了理肩上的帕子,看着这个客官面面相觑道:“客官,你还要酒吗,现在已经酉时了。”
隆冬时节的响午,虽然是中州,也是十分的寒冷,他看到了这个名叫好再来的小酒肆,好再来。好再来,名字真不错,好...再来。
点了一盘酱牛肉,吃了起来,吃完第一口,就竖起了大拇指,不住地夸赞味道好,让这个门可罗雀的酒肆老板受宠若惊,北疆也许真的没有这么好吃的美食。
老板被他夸的眉开眼笑,抬起酒坛,就坐了过去,和这唯一的客人喝了起来。这种眉目传情,相逢恨晚的感觉可不多见。
“已经酉时了阿,那外面天是不是已经黑了。”
“没事没事,再来一坛,小二!”他摇头晃脑接着说着,丝毫没有在意现在几时几分。
店小二听完讪讪然,回头看了几眼,这个人看上去,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好生俊俏的小伙子,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俊美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有着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黑眸。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加上一席随顶而下白色碎发,飘飘逸逸,不扎不束,随风飘荡。
可是这样一个小伙子,为什么要独自买醉,也许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公子吧,或者是嗜酒如命被人惨遭抛弃,店小二这样想后点了点头,肯定了他被人抛弃的悲惨人生。
酒已经上来了,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着,响午时分还是零散飘着雪花,现在的外面已经垒着皑皑的积雪,风雪吹过,这个门可罗雀的酒肆显得更加冷清了。似寂寥似宁静。
男子不知是已经喝醉还是享受着这份平静,理了下自己白色碎发,随意说道,“这酒还是不行啊,没有我们北疆的好,那木渝酒,你们喝过吗,那可真的是人间美味呐!”
他说完便眯着眼睛,不住的兹兹嘴巴,依然喝着这里的陈年冻酒,但好像这酒喝着喝着就变味了,好像他口中所说的木渝酒,不住地回味。
店小二不以为然,这个被人抛弃的酒鬼还在这里吹嘘,难怪被人抛弃了,于是继续整理着旁边也无人问津的桌子。
男子对店小二的无视也不以为然,也许是真的喝多了吧,摸了摸鼻子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自言自语地说着,“那酒的滋味,啧啧,入口即流,先是酿制的酸涩,慢慢又有着谷物清雅的芬芳,江河山川奔流的浓郁,最有一种苦尽甘来不知名的甜美。佳美清醇,如饮甘露。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店小二听完他的一席话,不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那随意的衣着头发好像变成了褒衣博带,随即道,“莫非公子喝过那木渝酒?”,店小二不由得露出了向往的表情,“那可是极品中的极品阿!”
他边听店小二说,边摇头晃脑的跟着店小二一起向往,眉开眼笑着,“喝过,当然喝过!那滋味,啧啧,不可言喻...”。
这时酒肆门口又扫过一阵寒风,将店小二刚刚半掩住的店门吹开了,风雪吹进店中,门口仅有依稀可见的灯笼也摇摇欲坠,店内他依然在和店小二吹嘘,老板安静的听着,似冷清似热闹。
门外依稀惨淡的灯光,但也是给了行走的旅人一个遮风避雪的信号。
这时传来沙沙的声音,一个乞丐走了进来。
她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满脸的皱纹,头发花白,弓着身子,用着乞求的眼光看着店小二,她口中喃喃着,也不知道她说着些什么,也许是隆冬太饿了,想讨点吃的吧。
老板看着有些无奈,他们也是小本店面,还生意惨淡,街角的小店,这些乞丐都找过来干什么,他们也是穷人啊。
这年头,日子过得真是艰难。
男子看着这个乞丐道,“腹地也有这么多困难的人吗。”
店小二撇了撇嘴,“这年头困难的人还少吗,说是打了胜仗,谁又知道呢。还是强征赋税,这生意越做越艰难呢。”说完气愤的将肩上的帕子丢在了桌上,也没有了刚刚轻松的心情了。
是啊,打了胜仗,这个胜利真的来之不易,这次来许都也是因为这个。他还能清楚记得,因为这场胜利,父亲憔悴的表情,还有北疆族人对他恳求的眼神,在他离开北疆的那天清晨,父亲用着令人心颤的声音说着,你决定的就是北疆所有人的决定......
他看向这个乞丐,也许人都有一丝怜悯心吧,喝了一口酒就对着乞丐说道,“来我这里一起吃吧。”
乞丐婆婆闻言诧异的看向了他,这真是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呢。
连忙喃喃道,“公子真是好心肠阿,好人阿,好人阿。”说完便移动着自己佝偻的身躯迈着健硕的步伐走了过去。
他双眼撇了一眼乞丐婆婆,便转过了头,手突然变得颤抖了起来,拿着酒坛一口一口的灌着。
乞丐婆婆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突然一口一口灌着自己酒,没有丝毫看向她。她有些不解。可是她依然向着面前说要施舍他的男子走去,苍劲的右手慢慢伸入自己的怀中,这个机会也许正好!
“嘭!”
一声东西破碎的巨响,空旷的酒肆店内,只有他们四人,响声显得格外苍脆,
惊醒了这夜晚的所有,是刚刚还在灌酒的他直接把酒坛砸向了地上,就在这个乞丐婆婆的脚下,酒坛渣滓碎了一地,酒水溅到乞丐下摆,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声音未落,男子便开口了,“把你怀中的刀放下!羽家还是秦家?”喉咙哽咽的声音变得异常突兀。
店小二木纳的看着这个场景,刚刚还佝偻的乞丐右手里赫然拿着一把刀,刀刃刚露就锋芒逼人。
男子眯着眼看着乞丐的脸,等着她来回答他的问题。
乞丐婆婆看着男子这么紧盯着自己,也不恼,嘴角一翘道,“公子真是好眼力,明日的六盟大会...”
男子听完,嘴角也是微微上扬,只笑不语。
过了许久,他吐出一个字,“去!”
“白慕公子真是豪情,世人所说纨绔看来都是妄言。”说完佝偻的乞丐直起了身子,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门口积雪依然如旧,檐下的灯笼依然摇摇欲坠,但还是有着一丝微光给着旅人们眺望的方向。
店小二依然木纳着看着这一幕幕,这些马上转变的场景也许在他眼中第一次见,过了许久才缓过了神,看着男子怡然自得照样喝着酒,着急道,“公子,你抓住她呀!”
“抓她做甚!”
是啊,抓她作甚。他还只是一个刚从纨绔过来的少年阿!
......
棕褐的绵长山脉是北疆上完美的褶皱,雪线之上点缀着点点白冠,云朵上的阴影慵懒地投射在黄绿草原。夜幕慢慢降临,摇光鱼在塔里木河水上奔腾而闪烁不熄,星光点缀,岸上,瑞树古朴的香气散漫的随意飘动,伴随着树旁的撼天碑古老的铭文光转琉璃。
撼天碑下。
白慕不情不愿的跟在族长父亲还有族中祭祀的后面,身为北疆的公子,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是在潼城中庆祝击退妖族的灯会里,然后迎接明天六族的到来,那灯舞中最闪闪发亮的主角就是他。
可如今却被父亲勒令今晚必须跟着他们一起,从响午到现在,一直走了三四个时辰,娇惯长大的他真的不适应。
爆发...爆发...
情绪要到了爆发的边缘,他要爆发了!可是又害怕于父亲的威严,只能吊在了后面,一路上喃喃的碎碎念.....
相传先祖那时,北疆天象异变,星云错乱,北斗倒灌,开阳为律,而摇光星坠。
古星破碎,呈时为大凶。妖族出,天地荡,人间惶。
六族历经数十年,驱逐妖族北疆至北,六位族长以心血立碑至北疆,守护气运。立时只高一丈有八,百年过去,灵气环绕,如生如吸,竟能自然生长,如今高有一千八百六十八丈,直叹先祖之神妙。
现在看去,由南至北,雄伟如斯。撼天碑上古老的纹路交错缠绕,黑白旋转的铭文围绕着古老纹路,从下至上,直入云霄,星云之上,依旧能看到那摄人的黑白光芒......
传言中,只要看到撼天碑的人,就会在它深邃的黑白中忘记一切忧愁......
“祭祀,你看到了什么吗?”族长遥望看上,紧紧盯着这耸入云端的撼天碑,那撼天碑与星云交接之上,又是什么的样貌,真是让人向往。
族长的话语惊醒了一直看着星云的祭祀,那是北疆塔拉族历代相传的大祭司,先祖就跟随塔拉开族族长,立下丰功伟绩,在北疆也是德高望重的人。
“族长,你也看到了么。”祭祀看着漫天星辰喃喃着,“无数的星光闪烁,撕破夜幕争相而出,却又黯然无光,而瑶光星碎后刚立,却能皎如日星,怪哉。而南方彗星显现,荧惑应变,回反虚位,又是一怪。”
族长听完眉头愈加紧锁,心中应该有万般烦闷,却依然平静的看着,撼天碑上那层层云雾,似真实似梦幻。
“还有一怪。”族长抚摸着撼天碑底缓缓道,“这撼天碑上...”声音刹那的迟疑了一下。
“撼天碑怎么了?”
祭祀听闻撼天碑,那雍容的风度马上就变了。
这撼天碑是先祖心血所化,也是北疆气运的关键。
族长深沉的说着,“这黑白铭文依旧在旋转,可是那黑白之光,已不如从前了。”
祭祀听完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年异像频出,时局动荡,妖族再现。
而北疆塔拉族首当其冲,对抗妖族,已然是损失惨重,气运惜败。随后六族齐心历经几年对抗妖族,如今妖族势弱,已然是覆倒之势,却依然异像连连,不知道是灾还是福。
瑶光之南,荧惑守心,众星拱星,鹬蚌相争。
白慕在后面静静的看着父亲,出奇的没有吵闹,也许是因撼天碑所震撼,也许是他没有听懂父亲与祭祀玄乎的话语。
“白慕,你看到了什么?”族长突然回头看向了他。
“阿!”白慕讶于父亲突然问向了他,一时惊讶了一声,自己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贵公子,他能看明白什么。
挠了挠他乌黑的碎发,既然父亲问了,只能愣头愣脑的回答,“我...我觉得先祖们真的很厉害。”
他见父亲没有说话,长吁一口气,自己这么敷衍的回答,父亲竟然出奇没有责骂他,这才是怪哉。
许久,他见得父亲还盯着这晦涩的黑白铭文,白慕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我们该回去了吧。”.......
“白慕,你要记得,你终究是北疆的公子。”
他愣愣的看着父亲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父亲这是怎么了?
明天就是会师潼城,一切都是那样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