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两日后。

月黑风高，灯薄酒淡。老旧收音机里的说书人一拍案子，惊得登记老大爷一个清醒，只看到两道身影已经绕进了楼梯。

“你干嘛?!”个子稍高的那人说。

“咱不是来偷用学校设备的吗？!”另一个人压低声音。

“那你为什么要打扮得像个日本的义盜?”高个子表示不解，”还围了个毛巾，你是村姑吗？”

村姑说我这不是为了防备摄像头吗？高个子说咱又不是来偷东西的!你这样反而暴露了好吗？!

村姑扯掉自己的毛巾，默默地想，要是我因为这事退学被老爸口水淹死，我要在我墓碑上刻“今后张家和戴家立下世仇，戴维和狗不得祭拜!”

戴维催到，”张三金，赶紧找!”

事情是这样的，工作室做了一个宣传视频，可是张慕鑫对它的效果不满意，所以想借用学校的那台达芬奇调色机来改一下。G大虽然不大，可是设备很多，而且都是大件。先前为了取材，张慕鑫向系主任借了一台二十多万的哈苏照相机(这种相机可以直接拍出4K画面)，可是达芬奇调色机因为太久没用，系主任担不起责任，所以没有外借。

达芬奇有软件版，可是张慕鑫坚持做到最好，所以带上U盘和戴维上演了这么一出。

“靠!”张慕鑫这一声吓了门口望风的戴维一跳。戴维以为这机器太久没有用坏掉了。

“六年了，都蒙尘了，插上电还能用!”张慕鑫高兴得像个守了六年寡终于被人看上的老女人。

“那你靠个屁啊!”戴维一声愤怒的质问，地下一层的灯跟着义愤填膺。

呀哈工作室办公室(其实就是115宿舍,每次开工作室大会林凡都得像个女流氓一样趴在窗户上)，张慕鑫恨自己手里是笔记本电脑而不是一摞文档，否则就能拍到戴维脑袋上了。

“这就是你写的文案?”张慕鑫说，”好好改改，你不是这水平。”

戴维耷拉着肩，毫无战意。

14

父子对坐，但张慕鑫感觉这是君臣对坐。

张慕鑫当时正在寝室教育戴维呢，他老爸张彬森一个电话就把他约到了校咖啡厅。

张慕鑫可不想便宜他老爸，点了两杯最贵的拿铁。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两张一副面孔隔着时间的脸。

“最近在忙什么？”张彬森问。

“这不学期末了嘛，复习功课，免得挂科。”张慕鑫不想告诉他和安氏集团合作的事情，说谎又不自然，赶紧转移话题，”你呢?”

“我?”张彬森双手合十，”我和安氏集团谈了个单子，七月中旬之前要做好方案交给人家。”

张慕鑫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事情早就被父亲掌握了。从小到大，父亲掌控了张慕鑫生活的全部，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朋友不能交，哪些事情自己有权力做决定。

其实就是告诉自己有些事情自己没权力做决定。

“你用了我的名字，对吧?”张彬森这话根本不是问句，张爸爸像抓住叛徒的军统。

张慕鑫低头喝咖啡。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事情我没插手，可他们仍然认定作品是我的。”张彬森恨铁不成钢。

“你只是挂名而已，这个项目由我们工作室完成!”张慕鑫还嘴。

“人家比你精明着呢。那人用的是你的方案，但他会放出设计师是我的谣言，为产品吸引更多的合作开发商。”张彬森叹气，”毕竟他知道了咱俩的关系。这事在普通民众中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在设计界，设计师乱署名，他人代为设计……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拉入黑名单，作品永远登不上台面。”张慕鑫叹气。

“我这里有三条路你可以考虑，第一条路，好好设计，然后准备进黑名单;第二条路，退出，告诉你的成员，这事到此为止;第三条路，放自己的水，设计得烂一点，别被对方选用了方案……”

“不设计得尽心尽力，还算是个设计师吗？!”张慕鑫一下子炸毛了，当一个人不占理或者做错了事情时，会下意识踢过去的旧账，这是天性，”你为了阻止我当设计师出了多少力?!从小不让我学画画!逼我报理科!”

“当初要不是你说要办杂志做商人，我连ID排版都不会教你。”张彬森说得云淡风轻。

“可即便如此，”张慕鑫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失败了，声音里加了一股子戾气，”即便如此，我一样会成为一名平面设计师!”

张慕鑫转身离开，张彬森皱眉，”你还没买单呢。”

“自己买!”张慕鑫头也不回。

“戴维，文案给我好好写，你别多想没用的，这个单子一定要办下来!”宿舍里张慕鑫说着。戴维想说什么，被张慕鑫打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担着，就算这是我最后的作品，也请让它诞生得体面。”

戴维叹气，表示自己明白了。

要设计一款化妆品的包装，并不容易。

呀哈工作室买了大量化妆品，并网购了大量的包装原材料，想得知什么涂料或者印刷方式合适。然后林凡开始按照大家的构想一个劲得画草图，然后扫描入库，进行二次设计。了解公司背景文化，了解消费群体，了解化妆品的历史。

从单一设计创意，到多元计划构想。文案越来越多，草图越来越厚，垃圾桶里的咖啡包装也越来越多。

一整套的项目。一整月的功夫。

15

七月中旬。

陌生号码。谁啊？正在看网剧的戴维按下空格暂停，接通了电话。

“是戴维吗？”对方问。

“哪位？”戴维觉得对方的语气不像是确定身份，更像打个招呼。

“不要说话，走出寝室。”这话说得像是恐怖分子，”我是张慕鑫的父亲，我想和你谈谈。单独谈谈。”

今天是夏经理回信的日子，昨晚约好今早回复公司的决定。张慕鑫五点就爬起来了，他起这么早，靠的是闹钟。但闹钟一直吵他也不醒，其余三人都醒了他还是不醒！弄得三人捏他鼻子把他弄醒了。

戴维看看向阳双手合十等电子邮件的张慕鑫，起身走到寝室门口，门没有关上，但足以确定张慕鑫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了。

“什么事情？”戴维小声问。

“项目没有过。”张彬森也在那边压低了声音。张彬森很快收到了电话那头戴维低吼的“不可能”。张彬森慢悠悠地解释，“严格来说，这次其实算招标的。一个是你们的工作室，还有一个，是李志的工作室。你们没能过，是因为李志的作品更让他们满意。”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张叔叔。”戴维尽量保持平静，“我们没能过，都是你的功劳吧。”戴维深知工作室的设计没有问题，做得绝对不比李志的差，再加上挂了张彬森的名字，一定会过的。“都是你安排的吧。”

“一开始我只是想看看鑫鑫的态度，弄了这个局。放不放弃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现在我看到了他对设计的热枕，当然不能让他进入设计黑名单里。”张彬森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儿子的骄傲。

“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只是想让我告诉他事实，再让他暴怒吗？你毁了他一个月的心血！”戴维搞不懂这个怪叔叔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一个设计师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住，那设计不做也罢。”

“一开始为了阻止他成为设计师百般阻挠，现在又要考虑他的感受让他做一名设计师，你怎么想的？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他设计通过！”

“当设计师累啊。听客户的，听规矩的。走饭局过酒场，很辛苦。可是我最后觉得，他挺适合做一名设计师，因为他有走过一切的勇气。”

老长老长的沉默。

“要我做什么？”戴维看着坐在椅子上，依然双手合十祈祷的张慕鑫，问张彬森。

“安慰他，让他坚持设计这条路，毕竟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没有进入黑名单，只要有重拾一切的信心，他会成功的。”张彬森在那边说。

“为什么选我？”戴维看到寝室里坐着的王伟和陆允，舔了舔舌头，”为什么要我来？”

“因为你和他认识好久了不是吗？他经历的你也经历过。”张彬森在电话那边笑着，”你们是一类人，有梦想的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挂断电话的戴维踱到张慕鑫身边，刚想说什么，QQ提示邮箱来信。

张慕鑫一挥手，”大家过来，看看咱能领多少钱。”

戴维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货车的司机，出了起点走了一半路程，车子把自己拆了。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自己还连车轱辘都搬不动。

无法呼吸的那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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