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邀——微信十年
问题:微信十年了,
我们请教诸位,
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
许知远:我用得很晚,一直到2013年去伯克利,我才开始用微信。因为访问学者有大部分无所事事的时光,然后我觉得微信极大地缓解了当时我的这种孤独感,盼着北京的朋友醒来可以进行交流。慰藉的同时就意味着这种压迫感,当你希望不断有压迫感的时候,它也意味着对你的生活不断的打断,节奏被不断闯入的信息打破了。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块仍然在不断膨胀的木头,心里也非常慌乱。然后有时候我就觉得我简直就没法专心读书了,我就故意把手机塞在沙发缝里,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无效的尝试,因为过会儿我就到处乱找。万一找不着,带来更大的焦虑。所以,我跟他是一种需求、依赖和焦虑的焦灼的共生关系。
我大概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适应这种可以同时等待信息的闯入和安静地读完一本书,他们之间大概可以相安无事了。其实我觉得微信是一个最大规模的单一的入口进行的移民,过去可能是地理上的移民,现在也是进入一个空间上的移民,你把你整个新的生活的便利程度,你的知识的学习,你的信息的获取,你的情感的表达,都通过这样一个app移民到这样的空间里面去了,你想这是超过十亿人的一个移民,在过去的十年中发生了。突然,你可以接触很多很多人,几千人几万人都是可以同时接触到的,你不可避免地就稀薄化了。因为你是分解给很多人的,很多多又产生很多事情,而且现代人都以此为骄傲,如果你善于把自己切成一片一片的,为什么大家喜欢说自己是斜杠青年呢,因为他就把自己切分嘛,他享受那种多身份的乐趣,但事实上,他也在丧失另一种东西,它使他变得每一部分都变得具有功效性。我觉得我像反抗这种功效性吧。我现在变得太有功能了。我觉得更早之前,我有更多的闲散时光,需要打发的时间,需要想办法去解决的时间,现在没有这样的时间,因为它完美的使所有的间歇碎片的时间,都被他给吸收了,所以你一方面觉得变得更有效率了,另一方面我觉得我以前那种因为无所事事带来的想去发现、想去寻找、想去碰壁、意外、邂逅啊都少了,它使时间变得太清晰可用,让你的自我管理看起来更有力量但好像又使你的整个的一些东西给固化了。我们时间被这些东西冲刷的没有结构了,从而你就被技术驾驭,被信息所驾驭,现在很多人某种意义上已经更mechanical机械了,人变得更机械化,更自动化。所以你需要去适应这种东西,然后重新创造出你需要的东西,它跟过去肯定是不一样,肯定会发生变形了。
因为基本上没有人不使用它。之前我们上网,仍然是某种生活的附属品,只有到了移动互联网时代,它才变成了真实的生活的转型。所以我们在适应自己的现实和虚拟生活的共存。
张立宪:我就希望大家呢,不用对微信处在一种随时待命的状态,好像隔个半分钟甚至几秒钟就得赶快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看,不要让微信占据我们那么多的时间,并且时时刻刻我们都要去伺候他。我最早使用微信是14、15年吧,周围的朋友们都有了,他们也就要求你有,也是被逼着使用。其实我对微信最深的印象是觉得它不是一个“好东西”,我是1991年大学毕业,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学同学聚会了一次,大家20年久别重逢,真的是感情特别深,特别激动。但是有了微信群之后,马上就变得,有些人就退群,有些人就在心中默默地把另外一些同学给拉黑。
所以我想,幸亏我们是先聚会再有的微信,如果是先有了微信和微信群,我甚至会怀疑,我们的重逢还会不会那么地亲热,感情还能不能那么深厚,或者说某些感情只适合到某种程度的交流,如果再深一层,或者是再牵扯到另外一些方面,甚至是试图说服谁,就变得特别的不好玩。
我后来发现,你通过在线交流,都是干巴巴的,它没有那种圆润感,没有那种更丰富的信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息,你虽然可能会能够加一个表情包,依然不能传递你所有的信息,你只有和这个人坐在一起,你可能嘴里和他讨论的是这个事情,但是你的眼睛看到的是另外一些信息,就像你现在看到我,你还会看到我身后的书架,书架可能也是一部分我,会非常有利于你们了解我。但是如果我们俩只是通过微信来聊天,你看不到我的书架,你会了解得我就比较直白,比较简单一些。所以呢,我觉得这种线下的沟通和交流永远是必要的。勇敢地、自觉地走出去,主动地走出去,去和一个人进行线下的,真实的,面对面的,多维的,全息的沟通,你所得到的感受,它的丰富程度远远超过在网上,即使配上再丰富的表情包,哪怕在网上用视频来沟通,都不一样。
人的记忆是包括很多的,不仅仅是那些具体的内容,那些情绪,那些场景,附着的各种信息,包括空间和气味,甚至包括当时你自己的喜怒哀乐,那这些东西呢,在线上沟通的话,达不到这种效果。
我觉得一个人生活中现在这个科技时代,他必须有这种拥抱新工具,拥抱新技术的这种心态,你即使不想拥抱他,你也被他裹挟着往前走,何苦呢!我们能做的是,尽量把它的好处和优点,我们用好,用足,把它的弊端想办法规避掉。
用十年的时间,微信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团空气,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也没觉得他有多重要,但是呢,他对你的生活,对你的生存来说,已经变得必不可少,但是他也让人产生了更多的依赖,“微信焦虑症”也就发生了。这也是它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没有发挥好的原因,这三个字叫“异步性”。不要求你同步回答。如果能够把异步性的特征发生出来,就不会焦虑了。
刘瑜:100年前,只有袁世凯能看到“顺天时报”,时代毕竟进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顺天时报”,你每天都在看着在迎合你的一些观点。但是这个问题并不在于你只能撞见同一类的信息,它的问题更多的是你会碰到一个所谓“心里支持网络”,因此就丧失反思的必要性。这个时候呢,你确实是会陷入一种,我不知道“信息茧房”这个词是不是有足够的概括力,但是我觉得可能是观念茧房,或者注入此类的。
现代生活,人时非常容易原子化的,不像在原始社会中,人是浸润在很多很稠密的社会关系当中的,然后每个人都变得特别的孤独。
我觉得微信有一个好处就是,它给了你不同的社交距离的选项,给我们带来一种社会关系的自由。在此之前,我们出生在什么地方,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我们的圈子是什么样的,都是具有很大的偶然性的。有了社交媒体之后,我们就开始可以自主地选择自己和谁交往,我们的社会关系的半径就变得无限延展了。
我的建议就是强迫自己去关注至少10-20个自己很不喜欢的人,你要尽量的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人里面比较有水平的。如果说你把眼光聚焦在这些最不堪的言论上,的确你发现对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坏。然后你越想越气,是会有这种情况。
但是如果说你有足够的骄傲告诉自己说,我不能仅仅用那些最不堪的言论、最不堪的人来挑战我自己的智识;我愿意去关注对方言论里面,对立阵营里面,最优秀的那一批人在说什么,在想什么,你就有可能从这种虚拟的对话里面获得自我成长的机会。
我觉得最大的独立思考,不是你就一个问题得出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看法,而是你设定自己的思想议程。别人在讨论什么,你也去讨论什么;别人在思考什么,你也思考什么;别人在读什么书,你也读什么书。这种跟着潮流跑的过程,就注定了你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独立思考的人。
放下社交媒体,就是放下这些热点新闻事件,放下这些潮流的东西。你自己去读你自己选择的书,你自己去思考你自己决定思考的问题。我觉得不太可能完全远离,但是不完全被这种碎片化的信息和碎片化的思考所裹挟。
“所以微信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改变了人的存在论的环境。它鼓励你获得当下即刻的满足,然后每个时刻都是喜悦的。但人有的时候是需要有一种障碍,停下来想一想。真正的自由是自己能够把握自己, 引导自己,而且向着更好的自我成长。” ——刘擎
“不管你的思想、观点多么的极端,你总是能找到你的“队伍”。真正的“信息茧房”其实不是信息的一元化带来的。” ——刘瑜
“所以这个时代是最好地服务了想要各取所需的人,带来的其实当然是大量的混乱、大量的仓促行事。可是它终究就是人类的处境,只是它极速的放大了这个处境而已。”在每个人都争取你的注意力的时候,你务必形成一个对你自己眼球控制的能力。你要知道你所耗费的观察力是你的,而不是别人的。 ——蔡康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