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吴浅揉了揉浮肿的眼睛,晴了大半个月,下起了雨。
拉开衣柜,老蔡上周转送给他的白衬衫还没拆开包装,难得一个他没瞧上的姑娘。挑了件黑色的薄棉夹克,照了照镜子,多少有点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这么早出门啊。”对面王叔提着一袋儿馒头,半截儿钥匙已经插进了钥匙孔,“穿这么利索,家里有喜事啊?”
“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孤零零一个人能有什么喜?”王婶边压低了声音,边狠狠地在王叔腰间掐了一把,“到家里来吃点吧,锅里还煮着白米粥。”
“谢谢婶儿,今天就不打扰了。”
吴浅披上风雨衣,裹上帽,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公交车慢慢地行驶,三五个结伴上学的孩子讨论着昨天老师留的作业,各执己见,好不热烈。侧坐的中年人双手抱着公文包,打着盹,时不时推推鼻梁上的粗框镜。进城卖菜的婆婆估摸着是找到了贩子兜了底儿,面前只剩下扁担和空箩筐,每当有乘客上下车,总是下意识地压压自己的左边口袋。吴浅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些不大相干。
挑头望向窗外,红红的土地多了起来。七八分钟,吴浅坐到了站。
没有雷鸣,不算急切,这场雨下的安静。
上次来是和父亲,十岁。
吴浅认真地回忆通向陵园的路。拓宽了,沿着指示牌,不太难找。
青松绿柏,红烛紫烟。陵园背着乌峰,向着青河,墓地扇形排列,临平数千户人家在此长眠。不是重要节气,祭扫的人不多。
临近大门,吴越的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迈不开来。
喃喃了几分钟,终于挪了几步,凭着记忆找到了大致的方向。一级一级的台阶,吴浅踩得很实,走几步,环顾看一看。雨衣有些闷,额头不知是雨还是汗。
在倒数第三排的第九座,吴浅找到了。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笑得恬静,头发利利落落扎个马尾,露出匀称的额头,一个酒窝。
爱妻,林沐之墓,逝于一九八五年十月二十一日。
夫,吴昊,痛立。
篆刻鲜红,似是近几月添了色。
脱下雨衣,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深蓝丝巾,撕成两瓣,一瓣系在墓旁的松树枝儿上,一瓣叠好,收进包里。这大概是家里唯一能找见关于母亲的物件。
吴浅不记得母亲喜欢什么花,春季播了种,得了几株白菊正值花期。用小花瓶接上几滴雨水,摆在墓碑的一侧,跪在了母亲墓前。
没有开口,任由眼泪在留。
记忆里,父母相爱,举案齐眉。
记忆里,母亲温婉,和风细雨。
记忆里,独独少了母亲与自己的记忆。这恐怕,是比失去母亲更让吴浅痛心疾首的原因。多少次向父亲追问,父亲遮遮掩掩,母亲是因为车祸去世,再无其他。
雨落在脸上,溅起水雾,挂在睫毛,一片模糊。淌成水流,浸湿了裤管,冷意刺骨。就这样跪着跪着,直至双脚发麻,冻成雕像。空幽的山谷,偶尔响起挂坟的鞭炮声。
“妈,我走了。”吴浅蹲着,用衣袖擦了擦照片,起了身。思绪如漫天飞舞的纸片,久久不能平静。
未来路长。
一场雪,告知了隆冬的来临。
吴浅一早到银宝开了门,坐在台阶上生火。细柴木炭都有些潮,费了半天劲,弄得有些狼狈。刚准备进屋,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着眼熟。近了一瞧,是熊纠和杨格格。
“熊科长,这么早。”
吴浅放下手中的炭盆,拿抹布擦了擦,身子些微的欠了欠。熊纠盯着吴浅看了几秒,又望了望身边的杨格格。
“吴浅?”杨格格不太确定,弱弱地猜了一句。
吴浅心里一乐,还好,没都忘干净,“是,杨姐。”
吴浅掀开布帘儿,“屋里暖和,里边坐。”
来人脱下棉袄,露出笔挺的制服。
“你现在是这儿的负责人吗?”
“不是,但有事您可以和我说,老板这几天家里有些事,我保证一字不落地转达。”
熊纠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热茶,抿了一口,“行,小杨,你说吧。”
杨格格摘下棕色羊皮手套,从公文包里拿出记事本,“上周四有人电话举报,银宝电子游戏厅的营业执照已经过期。据我们查询工商存档资料,以及刚查看挂在收银台后的正本,基本属实。今天是第一次实地查看,催促你们抓紧带齐资料到工商所续期。否则,超过一定时限…”
“杨格格,你又在唬谁呢?”
吴浅觉得耳熟。
黑色短款机车皮衣,蓝色水洗牛仔裤,黄色工装靴,一副飞行员墨镜,吴浅喜出望外。
吴浅指着皮衣客,会心一笑,“骚包,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靠,闷货!”一个熊抱搂过吴浅,不顾旁人,足足五分钟。
申意给吴浅使了个颜色。“我先把他们打发走。”
“杨格格,多大点事儿,回头我领着吴浅去贵衙门办了,赶紧带着老熊撤了,下班我来接你。”骚包拉了吴浅一把,“这我最好的哥们儿,晚上一起叙叙旧。”
杨格格给了申意一个白眼,“不是缠着我,你能找着你哥们么?”
“行了,大小姐。”骚包给杨格格披上棉袄,“快走快走。”
“熊哥,您也慢走。”申意拉开布帘。
吴浅站在原地没动。
大上午的,赶上下雪,游戏厅里没几个人。
吴浅递了颗烟,没等打上火,申意侧过头将烟靠在炭盆里的红炭上,嘬了几口。
“憋死我了。”
吴浅没打算发问,兹等着申意自个儿往外倒豆子。
“回来半个多月了,四处找你,怎么,你不念书跑这儿当小老板了?”
“说来话长,还是先说你吧。”吴浅习惯倾听。
申意难得地低下了头,猛吸了一口,“没什么值得说的,三年时间语言还是没过关,灰溜溜地回来了。国内的课程全部不会,大学估计是没什么指望了。”
“这不像你,骚包。别跟我玩深沉。”
“哈哈。”
吴浅捕捉到申意嘴角的一丝做作,揭穿,毫不留情。
“那妞儿,回来才半个月,可以。”
“可以,你来。肥水别流了外人田。”
“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