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知道一件完美的东西要碎，恰恰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它碎裂的全过程。
那样触目惊心，而又掩了口不能发出半点声响，就这样只有心紧紧地抽搐。
卡瑟林嫁给了林敦，她自己知道她做错了，可她还是嫁给了林敦，然而成了林敦太太她还想死在
希克历的怀中。这就是人的生活，生活着的人。美丽姣好的容貌，优美闲雅的举止，
丰裕阔绰的家境都是生活重要的甚至决定性的资本。虽然在灵魂深处，卡瑟林明明意识到自己的
做法是错误的，但在现实，在庞大的物质世界面前，却分明在暗示赞许着她。当这样的时候，
人们往往会流于群体，流于世俗。大多数人都不会众叛亲离独自去承担他人世界造就的巨大压力。
但是就在选择合于公众的时候，同时被判了自己。也只有在此时才会真正体会到要打垮自己又
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对此，大概卡瑟琳尝得最清楚了。卡瑟琳嫁给了林敦，在没有希克历的日子里，
她忘了自己的痛苦，其实是在她失去希克历的同时她也失去了自己。她在林敦家里享受的是
一种木然的幸福，麻痹心灵而求得的幸福。当希克历再次出现，那种性灵中流淌的欢悦和真的感受到
的幸福，只怕在林敦家活一辈子也不会尝到。可人们还是会去迎合世俗，循规蹈矩，宁可抑制、
甚至扼杀内心深处的那股强大的力量。我总这样想，当有一天，你终于抑制了自己灵魂的呼唤，
终于有了大众幸福，会不会又会为自己的毁灭痛不欲生呢？毁灭卡瑟琳的绝不是希克历，也不是林敦，
也不是异化的世界，而是她自己。如果选择了林敦，她能够心安理得的去享受这个家庭给她的平实和谐的
幸福，也就罢了，她也会平庸到老死。可糟糕的是，灵魂不灭，相思似水，那么注定她要痛苦，
其实是自我征服中的痛苦折杀了卡瑟琳，她死了，死得让我们哑口无言。
希克历对别人魔鬼般残酷，对自己同样是魔鬼般的残酷。他的恨与报复不仅是对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
其中也有对世间对生命本身的仇视。长在风口里的树，让猛烈的大风扭曲吹打它的枝干，哪株不长得弯弯
曲曲？假如我们生活在希克历的环境中和他的地位一样，那将又怎样演绎这出戏呢？我们是否会粗鲁的像
样点，残暴的文明些呢？希克历是个悲剧人物，他的悲剧不在于他的性格乖戾残暴，而在于他是个
没爹没娘没家没舍的流浪汉，。就如于连的悲剧不在于竟敢翻窗跃入德瑞那夫人的卧室，也不是他竟敢搂着
马特尔小姐睡觉，他之所以以悲剧收场，是因为他只是个木匠的儿子。希克历的悲剧在于他是个孤儿流浪汉，
是个连自己深爱的人也觉得嫁给他是种屈辱。希克历的自尊无法容忍自己所爱的人对自己的嘲讽，无法容忍
卡瑟琳说嫁给他是一种屈辱的伤害，于是在狂风骤雨的夜晚他没有做任何告别就悄然而去了。卡瑟琳得知自己
深爱的人已远去，企图以大雨洗去莫大的痛苦，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了。谁也没有理由藐视希克历的感情。
然而在物质世界里感情到底为何物？堂吉诃德的骑士精神，维特的殉情之志大概仅存有跨世纪的风情与文字
之中了。
《呼啸山庄》十本很好看的书，不过需要非常用心地去读。艾米丽勃朗特是在努力写人的性格，而她的姐姐
夏洛蒂勃朗特是在写生活。姐妹文法迥然不同，很多人爱《简爱》，我更欢《呼啸山庄》，可能是因为我更欣赏
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