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年轻时,光景并不好,家外闹着灾荒,家里十来口人要养活,祖母有七个孩子,外婆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却也不得不扛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于是早年,四处可见外婆奔劳的身影,挨家挨户地推销自行车,可那时候连车轮子都买不起,吃饭得用粮票的年代,谁买你这洋车。于是最后卖起了猪儿药,谁家还能不养头猪呢?外婆的生意渐渐好起来。
或许是因为外婆的药管用,也或许是外婆本身热情大方的性格,外婆在那时是很招人待见的,街坊邻居家有喜事的,总不忘通知外婆参加,农忙时甚至有后生割完自家地里的麦子,主动来帮外婆的。外婆也不忘感谢,或是留人家吃饭,亲自做一桌子好菜,或是把买药时搜罗的新奇玩意送人。这样你来我往,外婆的人脉渐渐积累了起来。
后来,村里养猪的人少了,但地还是要种的,于是,外婆改买菜种。这行转的看似是职场新手了吧,外婆却照旧做的游刃有余,外婆的名字竟成了好菜种的代名词。土地是农民的生命,庄稼是土地的生命。自打外婆改买菜种以后,就连隔壁村的大爷大妈也都在播种前期接二连三地往外婆这儿跑,又是送南瓜,又是送草药的,就盼着外婆给最好的种子,好丰收时有个盼头。外婆呢,种子照给,可第二天就把东西给人送回去,临走还嘱咐说:“别再提回来了,再提就见外了,我种子爱给谁给谁,不亏。”于是,种子就好像是纽带,连接着外婆和村里村外的人,纽带绵延到哪里,外婆的人脉就延伸到哪里。
终于这一天,不幸降临了。
外婆搭乘一熟人的大货车,上车时由于车门太高,身上又背着一百来斤重的东西,脚一滑,摔在了地上,外婆不愿给司机添麻烦,啥也没说就让人家走了。我妈接到邻居的电话,才匆匆赶到医院。这才得知外婆肋骨摔断了好几根。爸爸才辞掉了工作,外婆又出了这岔子。妈心里气,气命运的不公,却无能为力。给外婆削苹果的空当,外婆对妈说:“马上就要到种萝卜的时候了,我种子还没给隔壁村老张送去,丫头啊,你替我跑……”外婆话音未落,妈便恼火了:“隔壁老张,隔壁老张,你就知道担心人家家里的事,谁担心你?你是人脉好,平时人人都待见,可关键时候司机咋跑了,也没见着隔壁村的人来看你……”看着外婆埋下头,一脸失落,妈知道话说重了,便提了水壶走出了病房。
一星期后,外婆闲住院费贵,死活要回家,妈便把外婆接回了家。隔壁二楞的爹是个厨师,听说外婆回来,主动提出要帮外婆做点好菜压压惊。外婆不好拒绝,便答应了。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第二天晚上,院子里不知不觉站满了人,二楞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这么多人,我没弄这么多菜啊!人群便炸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是听说外婆出院,想来看看,东西放下就走。于是一个接一个,把手里的水果,活鸡等放下,准备散去。二楞爹大声嚷:“大家伙都别散,我喊几个兄弟受累搭把手,烧菜摆桌子,咱今天就都在这吃,为大婶出院庆祝庆祝……”一阵欢呼后,人群便又转了回来。
不一会儿,饭做好了,待大伙儿都坐好,二楞爹发话了:“来,大婶平时没少帮咱们,咱们大家伙敬大婶一杯,祝大婶早日康复。”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中,看不清脸,却听得见酒杯碰撞的声响——叮叮当当。在这叮当声中,外婆开心地笑了,转过头对妈说“丫头啊,咱肋骨断了,可人脉没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