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住村子的最东边,这里没有几户人家,却有一条通往这的很长的沿河小路。大门向东,出门三十米就是那条小河,河的对岸是我们这一坐很有名的草帽山,它的上面有用石头垒的求雨的坛,周围有一些色彩斑斓的条带,和一颗枯死的树,一般从山下就能看的到,我的家门口前有一排东西走向的杨树,刚好和我们后面的邻居组成一个四角空地,中间有一颗斜歪冒油脂的杏树和沙果树,夏天周围的邻居都会在这里避暑,打打扑克,聊会天,小孩子们就在里面抓蚂蚁,在牛粪里找屎壳郎,请注意,这些资格权利只有我们几个周围的小孩才拥有的,别人只有看着的分,我和朋友的秘密基地就在裸露的树根之间,我们用尽一切花草以及废物来装饰它,甚至一度把他当成“家”,把自己宝贵的东西(例如晒干的青蛙),放在里面,晚上睡觉前还得过来看几眼,保证它的安全,然而我们做的一切都在一所空屋子的注视下,他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早就不住人了,看起来格外的荒凉恐怖,尤其是那两扇残存不全的窗子,像两只漆黑的眼睛,即使夏日也阴森森,他就是我们这的唯一大反派,我们用向他致石子的方式反抗他。
有天傍晚,我和大姐刚吃完饭,就跑去向窗子丢石子,她比我大五岁却喜欢吓我,于是她大喊了一声有鬼!我二话没说掉头就跑,正是对于生命恐惧,连眼前湿软的粪坑都感觉不到,亡命般的跑回了家。那天还没有结束,我光着身子坐在盘绕着牵牛花的墙头,妈在一旁给我刷鞋,还有甩了一身粪的白衬衫,大姐就在一旁笑我。那是我小时候无数平凡但却有趣的夜晚。只是一切都随着时间而变化。
大杨树是我童年玩伴,他们已经生长了好多年,又粗又壮,太阳每次都透过它才慢慢的进入院子,我趴在大门上透过充满朝气的阳光,发现它早已洒满在田地与早起劳作人们的身上,于是赶紧起身找小伙伴,前后院来回的穿梭,才开始了新的一天,我有个发小真是我们不会说话不会走道的时候就能天天照面,这样其实给了我一个困扰,我始终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反正有了他的陪伴我就能更好的发掘这一片“江山”,我们上山下河,风里雨里,弹溜溜,扇片子,逍遥自在,当然这一片丢点啥也来找我们,玉米地被啥畜生祸害了也来找我们,反正到头来是好是坏,我们都是小孩,谁又会跟小孩天天计较呢?
我们家门前的小河绝对是一块宝地,自打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又宽有长,可随着时间推移,它变得越来越窄,从前发大水能冲到我们家院子,可后来只能在下边跃跃欲试,大爷有一次喝多了,说要跟我试试水,结果让大水把鞋卷跑了。晴天的时候河水总是金光闪闪,格外诱人,光着脚踩在里面,好像才是这山石花草虫鱼的一部分,常年被淤积的细沙淤泥柔软而亲和,我们在那盖过无数次“房子”,中间夹上找来破烂里的废玻璃,还能有个小二楼,那是房子在我们眼里易如反掌,没有价值,完全不如河里的小鱼小虾,小鱼太聪明了,我只有和我姐姐在一起才抓到过,小虾就很容易了,他们是扁的,横着在水里游,我们也经常能看到像眼睛一样的东西,他们说一坨的是青蛙卵,一根线的是鱼卵,我只觉得滑滑的很恶心,等到他们孵出小蝌蚪来就有意思了,我抓了很多放在脸盆里,没准过几天就能长出两条可爱的小后腿,也可能是四条,不过都拖着长长的尾巴。可一到天黑的时候它是吵闹的,蛙鸣和蝉鸣会不间断的伴随着人们睡着。
我们这还有个宝贝,它是神圣的,它是我们村的秘密,存在于村后方被重林包围,会在皎洁的月光下迎接精灵的到来,透过晶莹的水面,隐藏于水草之下,就能看到一个个翻滚的细沙水柱,好像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那就是形成一个泉水的源头-----泉眼。我第一眼见她就被深深吸引,想抓却抓不到,只有满手的细沙,她还继续在原地翻跃,我以为她永生不灭。人们用石头把她围了起来,她流出的水纤细绵长,最后汇到河里,有时家里停水,人们就会到这里打水,我们也经常在这喝水,清凉甘甜,在里面洗手,连手都会变得光泽而富有灵性,有一个秋天我放学回来,没事到后面溜达,看到了梦幻的一幕,下午迟暮阳光透过林间是一种古老尘埃的味道,金黄的树叶徐徐飘落在静谧而缓慢的水上,仿佛马上就有仙子降临人间。
能在这个地方生活可真幸运!
直到有一个炎热的夏天,我放学回家,我很喜欢站在马路上就遥望自己的家,因为我家门上有两个大铁球,闪闪发光,可这一次我总感觉少点什么,我们沿着小路回家,刚拐过路口,却发现那一排大杨树都被砍到了,还有一些飞扬的柳絮使整个场面看起来非常混乱,大家忙忙叨叨、西拉东拽。小的时候失去一件东西当时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我还是回家拿了根冰棍,出来看他们忙活,看着我们的秘密基地一点点失去遮掩,我还想把我的青蛙干拿回来,后来我知道了,树原来是有主人的,他们还是阴森破屋子的主人,砍了树是因为它们现在很值钱。果然恶人就是恶人,那个夏天又热了几度。
河里的水越来越细,只留下被烈日烘烤的石头,踩在上面还有些烫脚,我们在想抓鱼还得网上游跑很远,我们也有点懒了;泉水旁边被人打了井,他可真会找地方,泉眼不再那么活跃了,我们也很少来了,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在那里杀羊,弄得到处血迹斑斑,我们就彻底不来了。
农村改造,路上都铺上水泥了,可已经没有人骑自行车了,我们那块和蔼又恐怖的老人,也相继去世了,很少有人在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了,村里的曾经身强体壮的青年人,不是出去打工也是被生活压弯了腰,随着上学,每次回来都感觉村里愈加荒凉,我变得不乐意走动,只喜欢抱着电子设备,很奇怪,我只能去适应这种环境,我无法改变,好像也包括自己的命运,我们继承了上一代人,并变成了他们,唯一的自由只存在疯狂热血年轻的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