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画像。画像是他在网上买的，一种创意小画册之类的东西。几片树叶。一头狮子。一个阿拉伯数字3。一个卡通人物，一手拎着钱袋子，一手拎着蒙娜丽莎。他瞪大了双眼，没有任何表情。直盯着那几片叶子。

现在，他看那叶子，像极了小时候，动画片里蛇精的样子。

也许真的蛇精。既是蛇精，又是叶子。就像蒙娜丽莎，无论从哪方向看，她都在微笑。又或是其他的照片，正面看，是一个女人的头像，左边看，是一朵鲜花。右边看，又成了一条蛇。上面看，是一只天鹅，下面看，又成了一具骷髅。

他的眼睛并不好。他认为这全是妈妈的错，因为小时候每次看电视，妈妈都会关掉。当然，妈妈也有忙的时候，所以他就趴在电视旁边，和妈妈玩一个，你来我关，你走我开的游戏。可是在妈妈眼里，眼睛不好都是电视的错。她大有一种灭之后快的心情。这种心情也只有她自己沉浸在某一部家庭言情苦情戏里才暂时缓解一下。不管与谁有关，眼睛是坏掉了，甚至还不如他的妈妈，他也没有去医院校正，配一个眼睛戴上。他也不为之苦恼。因为就像现在这样，比起清清楚楚看见上面其实是几片叶子，反而不如看上去像一个蛇精来的好。

他是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起初，那感觉真好，凉风吹着窗帘摇摆，吹过他皮肤的时候，正好有鸟鸣传进他的耳朵里。悠扬婉转。

感觉真好。他伸了一个懒腰。虽然房间很乱，木地板上到处是纸屑，鞋子不规则的立在床前狭窄的走道上，像一个醉鬼轻盈的步伐。拐角处，摆着一张桌子。一只北极熊的石膏像立在上面。还有一个橙子。两个桂圆。两张电影票，和若干张商品小票。以及几本书。最近他把它们翻了个遍。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证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有几滴滴在床上。他也不管，就开始望着那幅蛇精的画像。

早些时候，也是他望着那幅画像的时候，他的妻子打来电话

在干嘛呢

没事，在看一幅画。男人回答。

什么画？

几片叶子——

叶子有什么好看。女人说

没有，只是抬头就看见了

他不想再聊下去，就问，孩子呢

上学去了

哦，他听到她在那头走来走去，又问，有事吗

没什么事，女人欲言又止

你说啊——

我不是和你说过，前几天我要去做一个检查，你知道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嗯

我昨天去医院，医生说我的身体里有一个东西需要拿出来

在哪

就在我的肚子里

怎么搞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医生说手术会很简单，甚至比生一个小孩还要简单。

这怎么能和生孩子相比呢？

这只是打个比方，医生这样说，只是叫我不用担心

我清楚，我明白，可是——

什么？女人问

什么时候手术？

就这两天

沉默一会儿，男人说

我会告诉老妈，让她去照顾你和孩子

怎么，你不回来吗？

我不知道，如果你让我回去的话，我会回去的男人说

可是，妈妈她还有事情，现在家里农活也很多

没事，我自然让她先紧着你和孩子

这么说，你是不会回来了

如果你让我回去，我会回去的，我说过的

你说过话可不只有这一句，他听出电话里妻子喝了些东西，也许是吃药吧。况且，当初也不是我叫你走，你才走的

他并不想为此争辩下去，他也不想再提及过去的事，事实上他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所以，任何事情，他都没办法很好的解决。

好吧，我会回去。男人说，照顾你和孩子

你看，你这人

永远都是这样——

怎么了我

我不知道，也许在你回来，和不回来之间，我更喜欢你不回来，我是说我更喜欢你一开始的想法，我告诉你我生病时，你脑海里的想法你坚持你的想法，而不是说变就变

难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吗？难道我不是你的爱人吗

？难道我是一个乞丐，在乞讨你的爱吗？我要得难道是你的同情吗？我要得是你的爱，是陪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害怕手术，我害怕冰冷的刀子触摸我的身体。我害怕我慢慢失去意识，而你不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我会回去，我会守在你身边。

其实，男人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但他知道这是他必须做的。他始终无法明白，这个国度里，不是一切都讲究顺其自然的吗？就像他们的婚姻也是如此，他为什么会娶她，而她为什么会嫁给他，在他看来，也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就好像春天到了，花儿盛开，夏天到了，瓜果成熟。秋天会落叶，冬天会下雪。并没有其它的什么东西，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其实也没什么好介怀的，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说是失去吧

他不去想了，他打电话预订车票，如果有晚上的，他天亮之前就可以到，如果没有，就只能订明天早晨的，这样，就又耽误一天。而在这些时间里，自己也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想法呢。而这些想法会像蛇一样缠绕着他。

可是，电话那头，一个男人说，现在不是忙季，一天只有一班车。他只能订明天一早的票了。

他打电话给工作的地方请假。

怎么了？

家里有事。

什么事？

没什么。

三天。

四天。

好吧。

他又给妻子回了个电话，说自己请了四天假，加上休息，会有6天时间。可是一去一来，路上耽误两天，其实还是只有四天时间

四天就四天——

妻子信任自己，倒是让他有些感动

他去收拾衣服，想想这次回去，没准还可以和她，好好聊聊。就像妈妈常说的那样，结婚以后，感情就聊着聊着出来了！

其实，他并不认同妈妈的话。或者，他只认同妈妈话的一半。真的会有感情，不过是吵出来的。

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

还有时间，他翻开圣经，身份证从里面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