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这一次，我们吵得很厉害！

和青春期孩子相处不易，似乎是社会共识，且无分中外，任何一种文化都有此类问题。“叛逆”、“青春期撞上更年期”的背后，是亲子冲突带给关系中所有人的伤害。

一直以来，我和女儿相处不错，基本能做到无话不谈，考坏了、被老师点名了、上课被拎出教室等通常学生畏惧向家长吐露的实情，在我家都不是问题。

良好的母女关系令我引以为傲。

但是，这种宁静与平和最近被打破，我们爆发了她长成少女后最为严重的冲突，我在心力交疲之下吼出“滚！”、“我受够了！”；她冲我哭叫，“你把我送走好了！”

详述冲突源由需得另外著文，今日重点是事情的解决。

简单来讲，冲突源于我的焦虑，我无法接受她那些长时间改不掉，甚至从前没有、近来出现的坏毛病，这个真实的女儿瑕疵如此之多，问题久久得不到解决，这令我压抑。

但一直以来都还好，我能控制，尽可能耐心等她转变。这一次，教育局的返校复课通知点燃了我们之间那颗存在已久的关系炸弹！

基于防疫现状，还有回学校后自主时间的必然减少，我们并不希望此时返校，经过探讨和推演，她决定请假在家自学，设想了可能的困难，也完成了请假后的学习安排。

但我明白，女儿的内驱力没有最终形成，自律性并不那么好，只是对自己有要求。上网课，有课表、有老师，在这些外力的帮助下，她做得不差，甚至可以说挺好。

但是，请假期间的学习只能靠自己。这令我难以放心，希望她马上改掉所有坏毛病，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学期间的效果。

于是，随着网课的结束、返校日的确定和临近，担忧日甚，那些从前还能容忍的毛病越来越让我焦躁，敦促频繁，语气也不那么好，这自然带给女儿巨大的压力，也令她越来越焦躁，我俩的怒火都被点燃了。

事实上，整个上周，大小冲突没有断过，我们争吵，相互指责、断论、翻旧账，把恶毒的语言丢向对方，或是冷战，完全控制不住情绪——那些熟知的教育理论在我这儿失去了效力，我们都很痛苦，伴随着深深的无力感。

周末，我用工作填满自己，但思考没有停止。星期天的黄昏，完成所有工作后，我让自己空下来、冷静下来，尝试解决问题。

晚餐时，我对女儿说：“晚饭后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聊一聊，认真地、正式地聊一聊。我想，我们需要解决一些问题。”

对话/Dialogue

时间：2020年4月12日（周日）21:00-24:00

场所：客厅

目标：解决近日亲子关系紧张，冲突频发的问题

流程：

1. 思考&书写：各自思考对对方最不满的地方，令自己紧张且希望对方改进的地方，写下来，书写方式不限。有时间还可以写希望自己改进的地方、对方的优点。

2. 表达&探讨：陈述不满的原因、例举案例。期望对方如何改进，希望怎样解决问题？

双方具有同等表达权，轮流表达，一条探讨结束把表达权交第二人，直至所有问题探讨完毕。石头剪刀布决定首先表达权。

3. 形成条例，整理打印出来，双方签字确认，张贴以自我和相互监督。

规则：

1. 一人表达一人聆听，不打断、不攻击；

2. 讨论环节可以解释和反驳。

交流过程：

一、妈妈说，霜凝最令我焦虑的地方首先是：不说实话的时候有点多，沟通成本较高，这令我疲惫，还有不放心、怀疑的心理状态。

霜凝解释：妈妈总爱质问，担心挨骂所以撒谎。有些时候，尽管理智上知道妈妈可能不会骂自己，但缺少确定性，还是担心，所以不愿意讲实话。

对于妈妈意见最大的、工作完不成却撒谎之事，有过分自信的原因，觉得工作能够完成，所以先说完成，也有避免妈妈责骂的心理。

霜凝期望妈妈做到：

1.控制情绪；

2.调整说话方式：不是质问，而是询问；

3.降低对霜凝的期望。

误区澄清：双方对期望的理解有偏差。

以近来冲突最大的周末写作一事为例，霜凝以为妈妈要求每周必须有一篇优质文章，并对不能按时完成不满。

事实上，妈妈真正期望的是，霜凝能够对自己基于各种原因完不成的工作及时做出补救，并按新的规划执行；妈妈不满的是放任自流，让工作变成“烂尾楼”。

比如3月29号的文章，原说周一（30日）中午修改完成，结果周一-三的三天中午闹着看《哈利波特》，不考虑计划，工作被任性“烂尾”，拖到下一个周末。

霜凝的自我判断与期望：自控力不够。要努力诚实，设惩罚机制，撒谎一次扣10元。同时，妈妈不给侥幸机会，发现撒谎立即指出，帮助改进。

妈妈的自我要求：接受情绪和表达方式不佳的指控，做同步改变，如果霜凝觉得妈妈没做到，马上提醒。

二、霜凝说：妈妈脾气暴躁，有些时候，霜凝情绪缓下来了，嬉皮笑脸过来说话，想缓和关系，结果热脸贴冷屁股。

霜凝期望妈妈做到：控制情绪，不要那么暴躁。

解决方案：情绪上面，双方都需要控制，一方情绪上来，觉得需要空间隔离的时候直接提要求，尽可能温和表达，比如：“我觉得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但不能摔门，摔门的人罚款20元/次，拒绝接受空间隔离要求的人罚款20元/次。

妈妈的自我要求：继续学习，提升情绪管理能力。

误区澄清：关于热脸贴冷屁股，妈妈认为，冲突背后有真实的问题存在，嬉皮笑脸不解决真实问题反而给到回避矛盾、冀图蒙混过关的感受。

解决方案：学会直接表达。需要思考真实矛盾的解决办法，尝试探讨，可以直接问：“你情绪好一点了吗，我们可不可以聊一聊这件事。”即使没有想到办法，有解决意愿也可以这样表达：“但我还没有想好怎样解决，只是希望可以聊一聊。”

三、妈妈说，霜凝的计划经常性无法执行，且有计划变“过场”的趋势，用来应付、敷衍妈妈，也是敷衍自己。

重点事项：小学就能自己晨起，网课以来却总要妈妈叫；周末写作经常性不按时完成，每天/每周的自我总结基本不能坚持。

霜凝的自我判断：有抵到头也能做完的侥幸心理，的确大多数时候做得完，但仍有做不完的时候——不知道如何才能改正，需要帮助。另外，目前的计划更多时候其实是自我期望。

解决方案：保持计划的弹性和开放性，随时修改，保障可执行性，打印张贴以自我提醒，也便于自我总结。区分自我期望与事务管理，分列为目标和计划。

最终目的：加强自律，增进自我认知，慢慢可以根据真实能力定计划。

四、霜凝说，妈妈脾气上来就不能静下来对话，语气不好。

霜凝期望妈妈做到：好好说话，不要讥讽、骂人、质问。

解决办案：同二，情绪管理。妈妈不能好好说话，霜凝正面提醒，提醒后不改正罚款10元。

妈妈的自我要求：继续学习情绪管理和好好说话。

五、妈妈说，霜凝自律性不够：对甜食和垃圾食品抵抗力不够，花钱过多，奶茶、甜点、网络游戏、明星周边等。

解决方案：春节时，霜凝提出，收到的钱（零花/文章打赏/礼金等）满200就将整数交妈妈代管。事实没有做到，继续执行此规则，但有效执行仍需霜凝自愿。

昂贵消费如甜点饮品最多两周一次，超出消费妈妈代管所有微信零钱，闹脾气罚款20元。

爸爸给钱太多，妈妈和爸爸沟通，适当减少，和爸爸合作帮助女儿做好金钱/消费管理。

建立“周霜凝自学基金”，每月尽量存300元、最少200元，不设上限。自己想上的课外课承担部分学费，比例协商确定。

六、霜凝说，妈妈对自己缺乏信任，尽管知道有自己的问题，但还是觉得很受伤、很难过。

霜凝的自我要求：少撒谎。

霜凝期望妈妈做到：控制情绪，直接正面沟通，改变质问和讥讽的表达方式，采用询问、聊天模式。

七、妈妈说，霜凝在网络上消耗时间过多：聊天、看视频、追星等。

霜凝解释：有这个状况，逛网络主要是刷QQ空间，原因是“QQ空间先动手”，弹窗多，而且设计得太有吸引力了；

解决方案：加强自控，借助技术减少刷网时间，比如锁手机软件。

八、妈妈说，霜凝收拾房间有面子工程的味道，书桌经常性乱糟糟的，家里到处都是头皮筋，垃圾在手边不捡，电脑周围满是猫毛和零食碎渣，家务责任的收尾工程也不到位。（霜凝要求妈妈先谈，想把自己觉得最难的放到最后）

霜凝解释：自己其实很想收拾，但已经形成了一段时间才肯收拾的习惯，也就是不能保持。

解决方案：拍照为证，一件垃圾罚款5元，家务未按约定做好一次5元。

九、霜凝说，妈妈反对追星，对追星有误解，还把自己买的明星周边拿了。

妈妈解释：我不认为追星真的不可接受，以前没有干涉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你的明星周边。

但是，这个寒假，学校假期作业最后才赶出来，赶得非常紧张，数学还有一部分至今没有完成，自主学习一塌糊涂，学习计划基本没做到，这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发生过的。同时，开学后家里收到大量的明星产品，让我第一次对这件事提高警惕，产生介意。

妈妈认为，人是有责任的，每一个阶段都有相应的责任，小学可以随便玩，你那时也的确玩得很痛快。但是，中学生，理性建立，逐步走向真实的世界，要学会对自己负责，追星不应当排到工作第一位，耽搁学业追星是不可以接受的。

解决方案：工作完成后妈妈不管追星。

最欣赏对方

妈妈欣赏霜凝：

1. 性格好，活泼，爱装怪搞笑；

2. 能够承担家务责任，尽管收尾工程通常不够好；

3. 学习上的进步越来越大；

4. 总体来说，能够体贴妈妈。

霜凝欣赏妈妈：

1. 情绪过后能够理性探讨，好好说话；

2. 边界清晰；

3. 愿意承认和改进错误。

协议

周霜凝&青苔就矛盾与冲突、双方的问题达成以下协议

1.情绪管理：学习情绪管理，情绪上来觉得需要空间隔离时直接提出要求，尽可能温和表达，比如：“我觉得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能摔门，摔门罚款20元/次，拒绝接受空间隔离要求罚款20元/次。

2.改变说话方式：不质问、不讥讽、不骂人，询问、探讨以了解情况，学会好好说话。

3.计划执行：保持计划的灵活性、开放性，随时修改，保证可执行性，打印张贴以自我提醒，方便晚上和周末的自我总结。

最终目的：加强自律，区分目标和计划，慢慢可以根据真实能力定计划（自我认知的一部分）。

4.降低对霜凝的期望：本质是保持计划的现实性和可执行性，解决方案同3。

5.诚实：霜凝努力做到诚实，妈妈不给侥幸机会，发现撒谎立即指出，撒谎一次罚款10元。

6.花钱过多：微信零钱满200就将整数交妈妈代管。

昂贵消费，包括但不限于甜点/饮料/外出用餐等需要约束，消费金额50-100元不超过两周一次；消费金额100元以上不超过1月一次。如果一定要超出消费，马上把所有微信零钱转妈妈代管；闹脾气罚款20元，由妈妈从代管款项中扣转。

妈妈和爸爸沟通，建议爸爸以后给霜凝的文章赞赏能够基于对文章水平的认可，而不更多是出于爸爸对女儿的爱。零花钱同理，和爸爸合作，一起帮助女儿做好金钱/消费管理。

建立“周霜凝自学基金”，每月尽量存入300元、最少200元，不设上限。那些自己想上的课，比如山海/玩校/图灵的冬夏令营、周志羿老师的哲学课、布彦老师的日本史、吴育清老师的数学课、梅梅阿姨的绘画等，自己承担一部分学费，承担比例暂定1/3或1/2，通过协商确定。

7.边界：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动，未经允许不能拿他人的物和钱，违者双倍赔还。

8.网络耗时过多：加强自控，借助技术减少刷空间的时间，比如锁手机软件。

9.关于追星：追星不应当排到工作的第一位，耽搁学业追星不可以接受，工作完成后妈妈不管追星。

10.家务：垃圾不收拾处罚5元/件，拍照为证；家务未按约定完成，处罚5元/次，即时转款充值活动基金。

11.直面问题：冲突过后不用插科打诨来缓解关系，而是思考真实矛盾的解决办法，尝试探讨，可以直接问：“你情绪好一点了吗，我们可不可以聊一聊这件事。”即使没有想到解决办法，有解决意愿也可以这样表达：“但我还没有想好怎样解决，只是希望可以聊一聊。”

12.设立活动基金：所有罚款存入活动基金，累积到一定金额去外面玩、吃饭或者看电影；基金由妈妈代管，双方签字确认款项的收到和使用。

13.决议的效力：形成的决议、规则、奖惩措施对双方具有同等效力。

后记、Postscript

这次对话很正式，我俩各自坐在餐桌一侧，除开一人一台IPAD用以书写和记录，桌面没有其他东西，我们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对话。

姝儿甚至有点吃惊：“我以为就是随便谈一谈。”

我说：“其实，我们经常都在谈，包括这两天也没少谈，但问题总解决不了。所以，我想，应该有一次正式谈话。“

是的，我想解决问题。

不断争吵令人疲惫不堪，糟糕的情绪加重猜忌和怀疑，隐瞒增加沟通成本，越发令人困顿……这样的恶性循环不是我想要的！

更重要的是，经过不间断的观察和思考，我越来越体会到——家庭关系中，作为母亲的我是强势方，我的态度决定她的状态，主导事情的走向。

冷战热吵只会伤害所有人且于事无补，解决问题才是王道。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逃出情绪的陷阱，不纠结过去、不吊打任何人，接纳她也接纳我，积极反思和行动才能化解危机。

12号晚间的正式谈话完成了协议主体，接下来两天发生的故事帮助我们完善契约，最终在14号确定下来。

谈话有效吗？

当然！

谈话澄清误会，比如”期望”的背后是什么？我介意的是“追星”还是被耽搁的工作？孩子是遭遇困难还是本性懒惰？

谈话加深对彼此和对自己的了解，无论优点还是缺点，以及各自言行上的缺失；谈话减少猜忌，降低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躁，情绪得以舒缓，心理上的压力减轻，“接纳”终于开始，合作也顺利和愉快起来。

当然，一次或几次谈话并不能保证不再犯错、从此高度自律，无论她还是我。但通过谈话了解表象背后的根源，看到问题，有了契约，可以不再用脾气解决问题了。

事实上，脾气丝毫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制造问题。

有了12号的谈话，13、14号再次面对女儿同样的、甚至更严重的错，我却完全没有了怒气，发自内心的平和让幽默与智慧有了现身的机会。

这两天，家庭氛围重新回归愉悦与温馨。每天都有相互提醒和正式探讨，那些一直苦苦纠缠我们的问题开始消融——比如桌面地面的垃圾，当我笑着瞅向地面、掏出手机，渣滓就会不翼而飞；比如某一方的身体开始僵硬、脸上浮现乌云，看着对方认真提醒，就能收到很好效果……我们终于不吵架了！

在《彭小华英美抗疫之旅》的编后记中，我提到一个现象，“新冠疫情次生灾害”——瘟疫把人困在家中，家庭成员开启7*24小时亲密接触；网课以来，父母目睹孩子的课堂状态、和预期颇有差距的真实表现，这些问题加剧家庭矛盾，亲子冲突，鸡飞狗跳并非中国独有，是全球普遍现象。

据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 News）报道，南非、西班牙和法国的家暴案件发生率急剧上升。家暴并不仅指伴侣间的暴力伤害，事实上，父母对孩子也有可能实施家暴，且不自觉，甚至隐于“为你好”的背后，变得理所当然。

但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什么问题，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最佳渠道都是，对话——冷静下来、坐下来，开启平等、坦诚、正式的对话。 

改变，最好自强势方开始。

家庭关系中，父母处于绝对强势地位，主导家庭氛围，影响孩子的言行方式，以及他/她对世界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