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姑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带着我去她那玩,晚上住下,我什么都不吃。爷爷让二姑给我蒸米饭。二姑家里没有大米,便去邻居家借。蒸馒头的屉子用来用来蒸米饭,面的香也渗入到一粒粒米中。二姑说,什么都不用就着,也不用放糖,我吃白米饭,可香了
我的家乡不产稻米,我们的主食更不是米饭。
我长大些了,在一段时间里,我父母都“跑”了。爷爷开始带我去集市——每个月有固定的一天是赶集的日子,集市离我们住的小区还是有些远的,我也忘记了集在什么地方。 那时候,爷爷总喜欢买几斤大米,并买些糯米掺在里面。我问爷爷为什么,爷爷说这样蒸着吃更好吃。赶集回家后,爷爷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好,便开始蒸大米。米饭的香味传遍整条后道,直传到小区中心的花园。用瓷碗盛一碗米饭,用瓷勺吃。干净、纯粹的米香在我把米粒弹弹地咀嚼几下后,从米饭中溢出来,直让我的舌尖和喉咙都感觉到那种清甜。
有一次,爷爷煮了白米粥。我不喜欢喝白米粥,在加了大量的蔗糖后才勉强将粥喝下去。在那段时光,爷爷就仅仅煮过一回白米粥。
几个月后,我被父亲带着南下深圳。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父亲带着我去找母亲。在工业区里一家快餐店,三块钱能吃一荤一素两勺菜,米饭免费。我看着快餐店里那巨大的电饭煲,心生疑问,便问父亲,“这里的米饭怎么是煮的?”父亲说,他们这里的米饭都是煮的。
我妥协了。我觉得,每天都能吃到米饭也是很不错的。于是,我暂时忘却了爷爷蒸的米饭。
我们在那个铁皮屋的院子里烧火煮饭,没有煤气。那个铁锅煮出来的米饭,让我开始讨厌起了米饭。有一天,父亲清早便变卖了所有积压的废品,给人还账。从那天起到之后的十几天,起初,我们每天炒菜还有土豆丝可炒;最后,就只能用那个锅煮些米饭吃。那是我最讨厌吃米饭的日子。直到父亲带着我去卖了一块有机玻璃,换来了十五块钱,我们买了一瓶可乐和一袋速冻丸子回家,米饭被丸子汤浸泡,味蕾被可乐刺激后,米饭给我造成的厌恶感才消退了一些。但在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中,我又开始想念爷爷的蒸米饭,也迷恋上了一种新的食品。
一天,我和父亲路过菜市场的那条小巷子,在一家炒粉、炒面的摊坐了下来。“点个蛋炒饭尝尝吧。”父亲说。起初,父亲热衷于点蛋炒饭。后来,我开始喜欢甚至迷恋上了蛋炒饭。米饭在被大火、热油炒过之后,会变得更有嚼劲;再配上鸡蛋的香、滑以及白菜、绿豆芽的脆,美味至极。我和父亲尝试过许多家的蛋炒饭,去到布吉广场的半坡上的工业区门口的那个摊用的油太重;菜市场巷子的那个摊——我们第一次吃蛋炒饭的地方,酱油放得太多;唯有菜市场巷子头上那家,火候好,油好,米饭粒粒分明有嚼劲,但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放些什么花生米、榨菜,有时花生米和米饭一起咀嚼,米饭的嚼劲都被花生被咬碎的那一刻消灭了。
有一回,父亲在卖快餐的地方打包了一盒白米饭,自己悄悄回来做成蛋炒饭,说是买的。味道着实不错。父亲倒多少也有些做饭的天赋。
后来,母亲带着我去了惠州,母亲在餐厅里洗盘子。餐厅的伙食很不错,一份份米饭都是用小砂煲盛着蒸出来的——广东人把这个叫“煲仔饭”。这种做法的米饭确实好吃。
半年后,在湖南的那个小山村,我尝到了另一种做法的好吃的米饭:大灶台上架着大的炒菜锅。奶奶先用小锅将米煮得半熟,再将水沥干,把米倒进大的灶里,烧柴火,让米饭粘着锅得那层略微糊一些,成了锅巴,饭就熟了。柴火灶的熏香融入米粒,味道独特。每天上午煮好一天要吃的饭,下午便加些油,将饭热一热——炒现(湘北方言,读音为此,意思是剩下的,旧的。)饭。菜籽油的浓香融入到柴火的熏香中,再加上米饭独有的清甜,实在是难以形容的美味。若是再能加点盐,放个鸡蛋,则能让人一碗接一碗,不想停下。
在这个山村停留半年后,母亲和继父(我的“老爸”)将我接到了广州。老爸做菜好吃,就是煮的米饭水份太多。这么多年,我总得先强行“命令”他,别把饭煮的那么“湿”,他才能勉强把饭煮的“干”一些。条件不好时,他每天都做西红柿鸡蛋汤,用汤泡着他那煮的有些“湿”的饭,也让每天的晚饭变得值得期待。我现在的体格多亏了当年的西红柿鸡蛋汤泡饭。
上高中了,我又去到了湖南。每到周日,我试着做各种炒饭,什么麻辣牛肉炒饭、红烧羊肉炒饭,还有什么鸡肉手抓饭、火腿炒饭。我们每周只有周日下午能外出,返校时我带回来的自己做的炒饭成了朋友们的一种期待。看过黄渤主演的电影《蛋炒饭》后,我告诉他们,我早晚有一天能炒出那种最高级的炒饭。
在我刚上高中两个月,乡下的奶奶去世了。最后一次我去看她,她已经躺在床上,言语不清。倒数第二次,是中秋节那天,我去看她,她走路只能依靠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我去二奶奶家吃饭,吃完了饭便又要赶回城里上学。我让二奶奶给我盛了一碗饭和一碗菜——把最好的菜一样夹一筷子,端回去给奶奶吃。奶奶只是说让我再多待一会。我说没时间了。她问我下次什么时候来。我说放月假了就来,到时我给你做饭吃。她笑了。但很遗憾,我没能给她做饭。奶奶,我多想让你尝尝我做的饭菜。老太太,你别总以为我说大话,你别总不信地笑,我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
高考的前一天,母亲从广州来了,专门给我做饭、送饭。考试的第一天中午,母亲带来了米饭和蒸腊肉,米饭混着腊肉,腊肉的肥肉部分流出的油香和米饭的交融,让我感觉这三年的孤独就此消失。我突然想起,一直以来,母亲煮的米饭很好吃,虽然是煮的。
在参加完自主招生开始后,我的高中时代可以画上句号了。在这个句号刚画上的一刻,我得知:我的爷爷已经去世四年多了。我在那一刻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已经十一年没有回过山东,我的故乡。这一刻我还是不断地提及,因为它对我而言是摧毁,是重建。
上大学了,我来到了北京。一直以来吃的细长粒的米被食堂里和餐馆里颗粒饱满的东北大米取代。在这一年中,撕心裂肺转化成了绵延的伤痛,再到今天的成为我内心的一种信念。北京的冬天到了,周末的下午,我总喜欢在食堂打份饭菜,再到学校的超市买一瓶劣质白酒。我本来并不喜欢东北大米,我觉得它们长得太异样而且没嚼劲,但在与白酒共同搅拌的过程中,这大米倒变得没那么不堪。
大学第一个暑假,去河南支教,为了省钱,我还是选择了让大伙吃东北大米。我做的菜,在那样的条件下,可以说性价比达到了最高,“大厨”的名号当之无愧。于我而言遗憾的是没有做出一回令我满意的米饭。
支教完毕,紧接着便去深圳做调研,重回布吉,重回木棉湾。
一个晚上,我出来买些夜宵吃。在布吉的一条街道的街角,有一家凉茶铺,老头顺便也架起了灶卖些炒粉、炒饭。老头挥动着勺与锅发出的愤怒的撞击声吸引了我。我便要了一份蛋炒饭。
“老板,你是潮汕哪的啊?”我闻到洋葱、西芹的味道后,直接问到。
“哦,汕头的。”
老头的手艺让我震撼了。我问他能不能跟他学一点窍门,他就让我站在旁边看。他衰弱的手臂已经无法让他颠锅,他只能用勺子翻炒。我想,我找到了做那种我想要的蛋炒饭的秘诀。
我想把这蛋炒饭做给爷爷、奶奶以及所有我爱的人们吃。
第一步,我要像电影《蛋炒饭》里黄渤饰演的傻子一样,先用屉子蒸米饭。但接下来,我不用玉米粒,也不用胡萝卜粒。我要切洋葱丝、胡萝卜丝、卷心菜丝,再准备一把豆芽。开大火,把锅烧热,倒油煎鸡蛋,然后将各种丝倒入锅中。调成小火,加盐、酱油、豉油、甜豆瓣酱。再开大火,放米饭,炒到童年爷爷蒸米饭飘出的香味再次出现。
我不禁想起了日本的那位寿司大师做的紫菜饭团。
世界上最好的米饭要用心去做。厨艺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心的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