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简陋的屋里,一个孩子的母亲躺在简陋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单薄的被子,久经不洗,看上去已经肮脏了。
孩子在隔壁的厨房里煮着饭,饭煮开了,他把锅盖掀开,一股白烟直往上冒。孩子找来碗和勺子,把锅里仅有的一点米饭捞上来,端到母亲的床前,用手轻轻地拂摸着母亲的额头,把她弄醒,说:“妈,饭煮好了,您吃。”
母亲微微睁开双眼,伸出颤动着的双手,想把自己支撑着坐起来,孩子见状,忙弯下腰去,用手抱着母亲的后背,把枕头靠在床上竖起来,让母亲半仰着躺在上面,母亲接过孩子递上来的米饭说:“孩子,你吃了吗?”
“吃过了,刚才见您没醒来,先吃了。”
“袋子里还有多少米,还可以吃多久?”
“妈,你不用担心,还有的。”
“哦。”母亲用筷子轻扒着碗里的米饭,慢慢地吃着,不时望向孩子忧愁的眼睛。
“妈,我给您请医生去,你先躺着,等我回来。”
“不用了,妈的病没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再说,家里也没几个钱了。”
“不,上次医生走的时候说,要及时治疗,医药费可以先欠着,我还可以到隔壁王叔叔家去帮忙干农活,他会给我一点报酬的,等拿到钱后再付医药费。”
“听我说,孩子,妈的身体真的没事,为了妈把你累苦了。”
孩子没有说什么,两行泪水由眼角悄然滑落,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母亲还没睡着,还在简陋的床上躺着,医生来了,背了一个外出用的药箱,他仔细检查了病情后,没有说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愁容,好像生病的是他自己一样。他对小孩说:“我带的药不齐,你拿着这张药单到我诊室里去把药拿回来吧!”
小孩接过药单走了。
简陋的房里一阵沉闷,母亲用矛盾的眼光看着医生。医生还是眉头紧锁,一直没开口。
“是不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支持多久?”
医生叹了口气说:“按我多年的从医经验来看,你应该要有心理准备,作最坏的打算,站在医生的职业道德来说,我不该讲实话,但你知道,必须要有人来陪着你度过的,我不愿告诉小孩,因为他还小,不应承受这样的打击。”
“谢谢你,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你不必自责,我只有这么一点积蓄了,还够吗?”
“不用了,你还是留着用吧!”
“不,你一定要收下。”
“那好吧,用不着那么多的。”
“剩下的在我走后你转交给我的孩子吧;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托付给你。”母亲把嘴靠在医生的耳边,把最后的一丝希望寄予给医生。
小孩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的药,而医生却要走了,他背起了他的药箱,临出门时,他对小孩说:“你妈没事,注意让她休息好。”
母亲的病情没有好转,还是躺在简陋的床上,面对孩子时,她总是装出没事的样子,脸上挂着微笑,孩子走后,她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几天后的一天,医生又来了,还带了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披着出门用的外套,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好像刚从远方赶回来的,小孩还没回来,空气闷得窒息。
“阿莲,让您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中年男子眼里滚下两行热泪,哽咽着说起话来。
“那不是你的错,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走后我一直没要求你什么,这次叫你回来,我只有一事相求,也是唯一的一次。”
“好,你说,我一定完成。”
“我的情况医生也对你说了吧!但我不担心这个,你也不必担心和内疚,我放心不下的是那孩子……”
“我们还有孩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知道后,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你为什么不对我提起。”
阿莲没有回答,她微闭着双眼,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流了出来,痛苦再次涌上心头,完全展现在那张蜡黄的脸上。
许多年了,她认为可以忘记,但没有,她把痛苦的往事埋在心底,从不向别人提起,包括孩子在内,都不曾知道。有时孩子也问她的:“为什么家里少一个人?爸爸在哪?”她总是说:“你爸在远方,很远很远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看你的。”但一直没有回来,孩子每次问起都没有得到答案,也就不再问了,慢慢地开始习惯与淡忘了。
为什么?
为什么十年前的事到现在也忘不了,十年前的往事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
十年前到底在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十年前,她并不像现在这样子的,蜡黄着病态憔悴的脸;那时,她很年轻,也很漂亮,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张俊俏的瓜子脸,是那种令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女人。所以中年男子也忘不了,对她如是一见钟情。像这样的一个女人,谁会舍得离开她呢?而偏偏中年男子又离她而去,这到底为了什么?中间是否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这段往事似乎俩人都不愿提起,都一样深深地刺骨般地令自己心痛。
阿莲是一个弃婴,听说那年有一对夫妇到区上的医院把她生了下来,见是女婴,然后就不辞而别了,区上的医院由于条件所限,并没有详细的记录,虽也曾作了一些追查,但终没有结果,区上有一位好心人见阿莲倒算是活泼可爱,就把她收养了下来。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阿莲已长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的芙蓉,自然偶成般的清纯秀美,她只要在人群中一出现,立即把所有的眼光吸引了过去,就像一群窜了绳的牛,被人牵着鼻子走。当她离去后,背地里人们总爱议论,这样标志美人儿,不知何时花落谁家呵!
何时?谁家?
那一年,中年男子在阿莲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他叫志成,从城里的工作单位调到区上的基层进行锻炼,刚来乍到,对于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自然不太习惯,每天晚饭过后,黄昏正浓,他都要到区上的荷塘去散散心,沿着若大的荷塘走一段,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顺便搭上前往采莲子的船漫游一程。
阿莲也常到荷塘采莲的,荡着慢悠悠的小船,在碧波的水面上,轻划着手中的桨,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微漾的水痕,顺手拈来,摘下已经成熟的莲子。志成是在一天黄昏遇见她的,那天黄昏很美,金色的落日衬托着绿油油的荷塘,偶尔在没有荷叶覆盖的水面上,反射着落日的余辉。志成站在前往采莲的船上,完全与夕阳融为一体,心思随着船后面被排开的池水不断的漂流。
迎面划过来一只采莲的小船,船上坐着一位纯朴而俊俏的少女,就像流星划破黑夜般地美丽与吸引人,志成心灵为之一振,在远离都市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女人,那种美他根本无法用言辞来表达。城市女人的美,在于服饰的打扮,而眼前看到的,却是来自自然偶成般的脱俗,不需任何服饰的装扮与雕琢。船上的少女穿着很普通,只不过是农家常见的衣服,但穿在她身上,似乎另有一般风韵,她的脸型与身段还有肤色的搭配是那么地恰到好处,不能再多一分或少一分。小船在志成的身边划过去,志成的失态令船上的少女为之一笑,这一笑如鲜花初放般烙进了志成的脑海,他望着远去的背影,逐渐在渐暗的夕阳中化作一个小黑点,随至消失……
但少女鲜花般的笑容却完全摄取了志成的心思。
他回去后彻底难眠!
接下来的日子里,志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注意衣着打扮起来,工作也精神抖擞,满脸春风,容光换发,因为他心里充满了期待与盼望。人有时奇怪得让人难以理解,当冲动化作意识继而成为行动后,是那样彻底地改变了一个人。
志成还是每天到荷塘去散步,自从那次之后,夕阳的落日与满片绿荷再也不能深深地吸引住他,他到荷塘里去,只是为了捕捉夕阳下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漂亮女人的身影。
当一个人要达到某一目的时,一定会不断地为自己创造机会,有些时候不一定能成功,但心里总还存在期盼,不会轻易地放弃,所以,最终机会还是会到来。
志成与阿莲独自俩人坐在同一条船的那一刻,心里不免一番慨叹,真诚地付出总算会有回报,多日的努力终达愿望。
“你喜欢这荷塘吗?”阿莲随便地问了一句。
“喜欢,你呢?”
“我只认为这里很美,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荷与水我是那样的熟悉,对这里有着一种眷恋。”
“你到城里去过吗?”
“没有,听说那里也很美,是吗?”
“或许是吧!但我不这样认为,城里的美,是因为人工的雕塑,而这里的美,却是自然纯朴的杰作,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里。”
“而你不会留在这里的,是吗?”
志成没有回答,他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喜欢这里,更准确地说,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在这美丽的荷塘里漫游,但这里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翱翔的天地,这里实现不了他心里埋藏着的远大理想。
船靠边的时候,志成问了一句:“如果你有机会到城里,你会离开这里吗?”
阿莲也没有回答,俩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这过程需要一段时间,这时间的长短却因人而异,有的人会花很长的一段时间来了解对方,而有些人却凭感觉走,爱就是爱,不要问为什么,心里牵挂着对方就行,所以也会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相恋,如果俩人都是喜欢对方的,像志成与阿莲那样,不需多少时日,就已坠入甜蜜的爱河之中了。
他们俩人每天黄昏都划着小船环游荷塘,一边采莲观落日,一边说着甜蜜的情话。
“如果你不愿留下来,你会带我走吗?”
“只要你愿意离开这里,心里还爱着我,我一定会带你走的,让你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真的?”
“我可以发誓。”
“谁要你发誓了,只要你曾经记着说过这话就行。”
阿莲把头靠在志成的肩上,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垂在后背上,微风吹来,掀起丝丝长发,志成用手拂摸着,然后把她拥入怀里。
浪漫的情怀总是很容易让人忘乎理智的,特别是沉溺于恋爱中甜蜜的人们,一对热恋中的青年,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真谛,往往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志成与阿莲在一次温情的邂后,完全把一切都交给了对方,因为他们都相信,幸福就在不久的将来,这是迟早的事情,然而,这是真的吗?谁来负起这不经考验的爱情?
光阴似箭,志成在基层锻炼的期限也到了,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离开这爱情的伊佃园,回到那繁华的都市,带着他的爱人回到阔别已久的温馨的家。想到这些,他有种满足的兴奋,但在兴奋之余,也夹杂着莫名的忧虑:我应该怎样向父母开口,家人会怎样对待这件事情,他们会同意吗?
离归期还有几天的时间,志成拔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话筒那边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
“妈,我是志成,家里可安好?”
“志成呀,你不用担心,家里一切还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还有几天时间。”
“到时我们去车站接你,叫你爸多卖几个菜,你也好久没吃妈为你烧的菜了。”
“不用了,妈,那太麻烦了。”
“没关系,妈就你一个儿子,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妈,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但又不知怎样向你开口。”
“唉,志成呀,你怎么把妈当外人了,有什么事不能跟妈说的。”
“但这事……。”
“男子汉做事别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事情尽管跟妈说,啊!”
“是这样的,我在这里交了一个女朋友。”
“这事你怎么从没向我们提起?”
“最近很忙,一直没时间。”
“你也这么大了,妈不反对你交女朋友,但要相称点的,你说说她的情况好吗?”
“她是区上的一位农家姑娘,父母已不在身边了,家境也不太好,文化不高……。”
“你真的喜欢她吗?”
“是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带她回城里……,妈,您的意见呢?”
“这事有点突然,我得和你爸商量商量。”
“好的,我明天再打电话给您。”志成挂断了电话,心情有点飘忽,静不下心来,他在想着父母会怎样对待这件事情,他们能接受吗?
志成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长年在外经商,他妈本来也有一份好工作的,但志成是家里的独苗,为了培养好他,她辞掉了工作,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志成的身上,志成也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一份好的工作,在对待婚姻问题上,志成虽是较自由开放的,但父母却不这样认为,他了解父母,处处都为他着想,虽不一定要高攀,但也得门当户对。
屋子里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盏旋钮台灯,在默默地发着微光,志成故意把它调到最暗,他喜欢这种清幽而朦胧的感觉,当然,在办公或看书时例外,此刻,他呆坐在椅子上,心里充满着矛盾,假如父母不同意这等婚事,我该怎么办?
屋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这声音的节奏,志成再熟悉不过了,除了阿莲,谁的脚步声还会那么深刻地记忆在志成的脑海中。
阿莲走了进来,志成站起身拦腰把她抱住,眼睛深深地望着对方,阿莲把嘴巴靠了上去,志成把头一偏,两手松开,转身背对着她。
“你有心事?”阿莲从背后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嘴巴贴在他的耳朵里轻声问候着。
“是的。”
“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
“我给家里挂了电话,提了我们之间的事。”
“你家人怎么说?”
“现在还没表态,急死人了。”
“你猜你父母会怎样对待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
“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别老往坏处想,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你知道,我是深爱着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屋里的灯渐渐地灭了下去,完全与黑夜融为一体,人们在一天劳累中慢慢地睡去,心事重重的人儿呵,是否还在辗转反侧?夜风忽吹,掀起柔软的纹纱,搅乱了人们的一床春梦。
志成第二天醒来,匆匆地吃过早饭,迫不急待地给家里挂了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他的爸爸,这深沉的声音虽和谒可亲,但同时也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慑。
“志成呀,快回来了吧!爸爸好久没见你了!”
“爸,身体还好吗?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看您了。”
“这段时间里爸有多想你呵,到那种地方去,真苦了你!”
“没事的,还不是挺过来了,我的事妈跟您说了吧!您的意见怎样?”
“唔,昨晚你妈跟我说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一夜,对待婚姻大事不能这样草率的,你先把这事放一放,回来再说。”
“那我带她一起回去!”
“怎么可以这样,还没过门,人家会笑话的。”
“但我也不能留她在这里呀,一个人的,没人照顾。”
“你回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说吧。”父亲挂了电话。
志成心里不是滋味,但对于父亲的话,他却没理由违背,也只好这样了,先回去,分开几天,到家安顿好一切,处理工作与家里的事情后,再把她接过去。
离回家的日子越近,志成心里越难受,他怕见到阿莲,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总是有意在逃避,他一直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他一个人回来,按照现代人的观念,还没结婚带女朋友回家住,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还有充足的理由,阿莲在这只身一人,怪可怜的!
列车拉响了启程的汽笛,在暗示着送行的人们,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站台上开始哄动起来,不停地有人走动着,送行的人和启程的旅客掺杂在一起,千言万语,挥手遣别,这一刻,多少感人的故事隐在背后,列车里载满了多少送行人的祝福呵!
阿莲和志成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争取着这一分一秒,列车员赶在列车最后一声汽笛还没响彻之际,过来提醒说:“尊重的旅客,该上车了!”
志成松开环在阿莲腰边的手,慢慢往上移,停在阿莲的两颊上,轻轻地用手托着,深情地说:“别怀疑我对你的爱,我承诺过,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等着,我很快会回来接你的。”志成把嘴唇靠过去,在阿莲的额头轻吻一下,然后提起行旅,赶在汽笛没拉响前上了列车。
城里的生活节奏是那么地快,每天都在上班与下班之间不断地挣扎,这是可悲的,为了生活,同时我们也成了生活的奴隶,我们还能为自己安排些什么?让生活牵着鼻子走吧!志成回到城里,应酬是少不了的,同事、朋友、亲戚,每天都有人来拜访,忙得他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地,晚上稍有空隙,但又实在是太累了,匆匆洗过澡,倒头便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志成偶尔也想想阿莲,但只是一闪而过已,他根本没有这份闲情,他并不是薄情之人,但生活中的应酬不允许他这样,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所以,当他脑海中浮现阿莲的身影时,他立即转移思维,尽量想别的事情,专注于同事、朋友间的谈话,使心里平静下来。
深秋的天气已略微转凉,落叶的飞舞体现出秋季特有的潇瑟,城市里并不明显,因为树木较少,但也还感觉得到,市中心的公园里,两旁林荫道的树林,不正枯叶若蝶吗?
志成坐在公园过道的石凳上,前面是一个人工湖,这里没有荷,但有船,有几艘供游人乘坐玩耍的船,装饰得很漂亮,志成想把它划到湖中去,慢悠悠地荡着,但他做不到,湖中的水位已没法承受起载人的船,只有像泄气的球般泊在岸边。
“明天名单就要出来了,假如……,我该怎么办呢?志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到底是什么事令他如此地心烦呢?
是否关系到一个重大的抉择?
这事得从几天前说起。志成近段时间里慢慢地转入到正轨的工作生活,叙旧渐淡了下来,他也推掉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专心于自己的事情。他开始想阿莲了,想和她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想他们曾经编织的幸福的未来,因为他开始拥有了时间。
志成几度回到家里,都想提起这件事,但父亲不在家,母亲又做不了主,到了嘴边的话只有硬咽回去!父亲也真是的,自从志成回来后,也就很少回家了,像是躲避着志成似的,有时难得回来一次,却又推说太累或太忙,志成自是不便打扰了,这事拖了几个月也还没决定下来。
单位那边几天前也传出了一个消息,说要调派几个年青的骨干分子到外地去进行学习搞科研,以志成的条件,他是完全有资格的,但名单还没确定下来,志成心里像挂着个水桶,七上八下的,这次的机遇对他人生的仕途很重要,可说是他事业的转折点,他想去,但不能去,他去了,阿莲怎么办?就这样一走了之了,那么曾许下的旦旦信誓呢?
志成这几天的心情非常地不好,感觉心里很乱,他想静下来,但却没法实现,他要把眼前的这一切打理好,但又不知从何做起。所以,每天下班后,他都跑到公园的湖边来,观看这也不曾平静的湖水,偶被秋风吹起一抹皱波。
这一抹皱波引起了一个男人多大的情绪跳跃呵!眼前的人工湖忽地变大了,湖面开始冒出玉立的荷来,一直往前延伸,岸边的船也被划到湖心去,船上的人在开心地嬉戏着……,夕阳沉入大地,暮色侵袭,人工湖在志成的脑海中复原了它的景象,还是一湖死水,偶被微风吹皱。
不知阿莲此刻怎样了?在干些什么?会想我吗?我在深深地想着她时,她是否也在深深地想着我!如果不是距离的隔膜,她此刻应该在我的怀抱里的。
今天是双休日,志成不用到单位里去,他好好地睡了一个懒觉,日已三杆,他还躺在床上,醒过来了,就用被子蒙住头再睡,实在是睡不着了,就随手拿起旁边的报纸随便浏览一下,今天的报纸还没有,志成看了一下床边的闹钟,已经十点多了,报纸也应该送过来了,他打开房间的门,往厅里喊了一句:“妈,今天的报纸送过来了吗?”
“送来了。”
“有阿莲的信吗?”
“没有,你也该起来吃饭了。”
“哦……。”
阿莲到底怎么了!近段时间给她的信,她都没有回,打电话过去又很麻烦,她家没装电话,只能拔到区上的单位里去,然后得拜托单位里的人员去通知。志成当然没有这样做,他不愿拿自己的私事去麻烦别人,阿莲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像断了线的风筝,音讯全无。
餐桌上的早点就只剩下志成一个人的了,他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着,他妈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眼睛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看上去还很年青,很有魅力,略显当年那种美丽的风韵,但这二十几年来,她安逸地在家当主妇,虽然风韵犹存,而对她来说这已没有很大的意义了。
“吃完早点后,陪妈到外面走走好吗?”
“到哪里去?街上太吵了,不想去。”
“到公园散散步,怎样,今天的天气不错,看你整天在家里闷着的!”
“公园那地方,我从小在那玩大,没什么变化,不去了。”
“那这样吧!邻街妈好友的女儿大学毕业回来了,我带你去认识一下,说不准还可以像妈一样,成为她的挚友。”
“唉,妈,这种事怎么也把我牵扯进去,你自己去好了;再说,我认识的人已够多的了。”
“志成,妈见你整天闷闷不乐,怕你心里不好受,把身体弄垮了。”
“没事,我都这么大了,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
妈走进卧室,把黑边眼境卸了,换上一身套装,略微打扮一下,拎了一个手提袋出门去了。志成吃过早点,坐到沙发上去,慢慢地阅读起今天的报纸来。
第二天去上班,单位里像刚揭开锅的蒸汽,沸腾得厉害,调任的名单出来了,同事们围在那里,观看、讨论着,从他们的脸上表现出来的神色清晰地显示着,有人欢喜有人愁。志成走了过去,靠在人群的周边,把颈伸得长长地,但没有用,人群太密了,他根本就看不到,人群里有一位同事从里面钻了出来,志成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小陈,怎样了?有你的名字吗?”
“唉,没有,我很想去深造的,但没这样的机会哟!”
“你有没有帮我看了?”
“没仔细看,我只顾我自己的,没留心!”
“哦,没关系,我自己看吧!”
志成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浮现一脸的无奈,他掉头走进了办公室,开始他新一天的工作。
中午快下班前,单位里召集全体人员开一个短会,讲的内容无非是说调任搞科研的名单已经选出来了,这是经过严格的挑选与众领导周密的讨论推选出来的,充分体现了什么民主、公正的精神之类套话,通知全体人员务必到公布处查看。
志成一句也没听进去,散会时,他匆忙地走到公布栏前,查阅起名单来,他逐一地核对,在接近末页的排名上,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确认无误后,悄然地离去。
再过几天被调往的人员就要启程了,单位里中止了他们的工作,让他们自己做好准备,志成这几天心乱如麻了,没有一点头绪,他还在去与不去之间徘徊,按一般人的看法,这机会实在难得,不去就太可惜了,志成当然也想去,但他却放心不下一个女人,他走了,阿莲怎么办?
阿莲那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时间已无法再拖延了,志成必须尽快地为自己的内心矛盾做出一个交代。
火车拉响了汽笛,伴随着起动前的震动,一声大吼,迈起了它前进的脚步,志成望向窗外的父母,心里不是滋味,从父母的眼神中,他隐隐约约感到好像在他们的心里隐匿着什么,他清晰地记得,当他说要重回小区与阿莲相见时,父母的脸色开始转变,再三地相劝与阻挠,但志成不理会这些,今天他还是坐上了前往小区的列车。
荷塘在深秋与初冬的衔接交替之期,流露出了它的伤败与一片枯荣,往日的争华活力已不再。塘水微浑,水位也渐低,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已在寒风和凉水的侵蚀下开始残化与腐烂,空中飘着的也慢慢地枯零、风干。区上的人们并不会为这一切感到失望,恰恰相反,这是他们所期盼的,不是吗?淤泥下的藕已经长肥了,露出水面只被一茎支撑着的莲房也已丰满,这正是人们一直等待的丰收。人们在丰收的喜悦之际,谁感受到了生物所特有的悲哀,正慢慢地枯老死去,走完它短暂的一生,结束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向人们诉说的故事!
志成站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阿莲把船划过来,船一靠边,志成马上跳到船上去,伸出双手,把阿莲抱个正着,阿莲的动作并不像先前那样迎合了,从她羞涩的神情和扭捏的体态中流露了一种抵触的抗拒。
“我还要忙呢,你看,这些莲子都熟透了,再不采拮就会掉的,我们一边划船一边聊吧!”阿莲轻扒开志成的手,拿着船桨摇了起来。
“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里,你想我吗?”
“想,做梦都想,只要一闭上眼睛,你的身影已在眼前了。”
“那我给你的信,你为什么一封都没回我?”
“难道你没收到我的回信吗?每次我接到你的来信后,我都捧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好回信,第二天就迫不急待地寄了过去,倒是你,我问你的问题你为什么老是避而不答?”
“什么问题?”
“还要我说吗?你心里明白!”
“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收到你的回信。”
“你不用说了。”
“你听我解释。”
“你这是在掩饰。”
“不,这中间出了问题,我们之间有误会。”
阿莲没有追问下去,志成也不知从何解释起,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很想把这一切都弄明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坐在船上,只有闭上嘴巴沉默不语,什么也干不了。
船不知不觉地被划到了荷塘的中心,在背后拖着一道长长的水痕,许久没有合拢,像人身上的伤痕,需要时间的疗养。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喜欢我来找你吗?”
“听说你在城里又有个女朋友了,比我还漂亮,是吗?”
“你听谁说的?我没有……。”
“你父亲!”
“我父亲来过。”
“是的,难道你不知道,还是你有意在伪装。”
“我真的不知道。”
“你父亲说是你让他来跟我说的。”
“他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你又有了个女朋友,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叫他转告我,还给了我一些钱,算是对我的一点补偿!”
“你相信他的话了?”
“我为什么不可以相信,自从那次一别后,你一直没来看我,电话也没给我挂一个,在信中问你的问题又避而不答……。”
“我……。”
“你回去吧!”
“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这样会令我更痛苦,也会影响你的前程的。”
“那么我留下来吧!”
“有这样的必要吗?”
“只要你还爱我,对我说一声‘别走’,我可以放弃一切。”
“你父母会同意吗?他来这里目的也就是劝我离开你!”
“一直以来,从出生到现在,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父母安排好了,但这一次,对待这一件事,我得自己做主。”
“不,你不能跟你父母闹翻的,那样会毁了你,再说我也不想在异样的眼光下生活!”
“跟我一起走,离开这里,也离开我所居住的城市,到远方去,在没有人能阻碍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会照顾好你的!”
“那又何必呢!为了你自己,也算为了我,你回去吧!不要再说了,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不肯跟我走,我不勉强你,但有一句话我必须对你说,不管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
“你说吧,我听着。”
“我的心一直没变,还依然深深地爱着你,不管是现在,或者在将来……。”
“……”
志成回到家里,忙着收拾好衣物,为明天的行程作好准备。父母亲过来帮忙整理,不停地在唠叨,志成只觉得很心烦,想尽早离开这个家。
第二天出门时,志成没有作刻意的打扮,只匆匆地洗了个脸,眼睛有点浮肿,脸色也很憔悴;母亲过来帮忙提行李,瞧见了,心痛地问道:“昨晚没睡好?”
志成没有理会,他把头扭回去,望向母亲那憔悴的脸和略带浮肿的眼睛,随后望向父亲,接着走了过去,说道:“爸,有一样东西现在你留着也没什么作用了,我把它带走吧!”
“随便你吧!是什么?”
“信,阿莲给我的信!”
“……”父亲的手在颤抖,嘴唇紧闭着。
“志成,……。”妈过来劝说着。
“我一定要带走。”
“好,我知道在哪,我过去拿。”
在离别的列车上,志成坐在座位里,找出阿莲那叠厚厚的迟来的信,用手小心地拿着,读了一遍又一遍,泪水在脸上划出了一条淡淡的泪痕。
十年了,十年间志成连家也没回,他本来去见阿莲可以顺便回家看一下的,而他没有。他此刻站在阿莲的床前,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府下身去,两手紧握着阿莲那双逐渐冰冷的手,在那么的一瞬间,埋藏了十年之久的误解似乎已冰雪消融;而那双冰冷的手己从志成的手里滑落,失去了知觉……
阿莲的坟就在荷塘不远的山丘上,山丘突出的位置正好让她一览荷塘,她曾说过,这里很美,很喜欢这里,也不愿离开这里,她带着她的痛苦与快乐无奈地走了。
志成在阿莲的坟前上完了香,带着陌生的儿子离开了荷塘,经过城里时,他还是没有回家,一手提着背包,一边牵着儿子,跨上了前往远方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