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分江湖摇落后,小屏红烛话冬心。
农历腊月十七,却已是过了立春。西溪的温度一夜间融化了刺骨,下午的日头足,风景正好,几只野猫从面前摇步。
算上此次来杭,临安之地已居住了近半年,富足,宁静,安详,江南的细碎中又多了几分应天府的硬气。不论南北往来过客,驻足于此,亦或是谈及杭州,少有微词,这个富庶而无争的地界在中国的版图上承袭着俊美和儒雅,才思和情怀,历朝历代,褒赞之词不胜枚举,落得个万事相宜的好名声。
中国人好面子,名声便是面子,面子足了腰杆儿就硬朗,仓廪实,衣食足,自然可以多些才学情谊,从容风雅。千年的面子铸就了杭州的肚量,迁客骚人,诗酒书画,这里淡雅不失气节,静美又添仙骨。冲击而来的文明,向来更有活力,遍布杭城街巷的面馆氤氲出中原的影子,南宋的偏安带了了北方的习性,杭州的和善中从不乏犀利。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却对杭州说不出半点不字。
此刻,在西溪,坐在意古的楼阁,我敲击着在简书的第一篇文字。
近来的工作繁杂,自愿的不自愿的都是写稿,压榨着精力和大脑,早不是能喷涌的年纪,彼时年少,白纸一张,黑墨一柄,肆意妄为,恣睢而下。顶着头冲天的杂乱,抱笔感叹,写出五陵年少的意气,以为书卷方寸便是纵横大千,一笑一叹便是看尽了人情世间。独爱念旧,常翻阅旧时痕迹,无知无畏,少不更事,却的确是岁月风景,钦羡旁人。而今写字,左右横行变成了上下敲击,所谓喷薄,更是大不及从前。
文档中的文案多不得不写之事,心之所念,愈发稀少。依旧很是感惜,生的运气,多少人一腔文学热情奈何现实没有纸笔,油盐酱醋,车轮滚滚中丢了少时期许,而我却从未被与文字分离,甚幸。
自小对文字多了份偏执,多承师长垂爱,从未打压过这份偏执,以至于在高三之前笑以为自己写的动地球五亿平,山河三千年。我设想,未来的日子里,以笔做矛,书尽世上冷暖辛酸,写剧本,拍电影,做一个真挚的人,后来,这个设想走的不算偏离,我写剧本,也拍了视频,终日可以做着和剧本,和影视相关的工作,但这笔和纸,却成了一个文弱而无趣之人所逞的书生意气。离开家,绿皮车,寄梦北上,霎时间打开了世界,自此,北京在心中从愿念变成了印忆;离开家,动车组,踏路东去,我站在黄浦江畔祈愿百花深处,四年,混迹魔都,从未料到,世间的祈愿背后还压着份勇气。清愁傲骨犹在,道无怜,怒角峥嵘却消,不可言破福与祸,个中滋味,想是要到了五十年后,方能再与评说。
昨日与北京故友交谈,她说,当年的豪情壮志呢,我们不是还说要一起干吗,你怎么能不来北京。我看着手机屏幕,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响着长安街的冬日呼啸,响着锣鼓巷的鸽哨飘摇,安逸的生活给了我更多选择,可这些选择没有一个是关于北京的,为了已知的安稳,搁置了醉梦的不安,信誓旦旦是没有用的,说出来的话远不如心境来的可信。我仔细询问自己,心境告诉我说,去吧,去吧,去北京吧,就算死也死在挚爱的土地。我只得安慰心境,稍安勿躁。
不久的之前,至多三年的光景,我曾笃笃地敲下:“要么回家,要么去北京”的誓言。
不久的今日,至多三个冬天,我摊着双手长长叹气,看着西溪的一轮明月,告诉自己”人间有味是清欢”。一声叹息,一声叹息,倒不如不读苏东坡,倒不如不看满目清路漫漫。
总说当下,当下倒也算不得不堪,牵挂多了,心结也多了。八面玲珑,十方周全,一腔觊觎,千般思量,不安中偏偏要多踩上几只船,时刻担心哪只船弃我而去,最中意的船头挂着棉花胡同的大红灯笼,却停在汪潭中央,我坐定了离岸边更近的位置,丝毫迈不出触水的一步。
五行缺木,暂留杭州,这个说辞比苏东坡更厉害。苏公堤长,金海桥短,北京的月亮不比杭州圆,甚至多了几分寒意,眼前断桥残雪,凫鸟清滩,人人言说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长堤芳草。我却又想起香山万树飘红,掩葱茏,山峦舞巨龙。
春日已至,冬心未消,杭城一梦,梦回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