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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青衣女（下）
夜深了，范子轩已然入睡，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青婉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丈夫熟睡的脸庞，长叹一声，泪水便滚落下来……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相公啊，你若是这样，让我还如何能够抽身离开你的身边呢？
这时，隐隐约约从房间的角落闪出一道青光，青婉看到后，迅速在丈夫唇上吻了一下，他头一歪，不再动弹。然后青婉便悄悄起身，来到角落，从布包中拿出那个花口碗，然后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约莫两个时辰，她才从外面进来，将碗放好后，才又慢慢回到床上，重新吻了丈夫一下，然后蜷缩在了他的怀里。范子轩略微动了动，将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依旧熟睡着。
每天夜里子时过后，青婉都会拿着花口碗走出房间呆上两个时辰，这种情况持续了有一年时间。而对这件事情，范子轩却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妻子身子不好，每晚都要在亥时之前就寝。
突然有一天，青婉拿着花口碗出去之后，便没有再进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范子轩醒来的时候。范子轩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妻子没在，一开始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青婉一向起得早。
可是，当他起来之后，在家里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时，不禁有些着急了，妻子从来不出家门，这大清早的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慌了神的范子轩立刻打开门往外面冲去，甚至没有注意到，院门一直都是反锁着的。
过了一阵，他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他已经将能够寻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是依然没有找到青婉。既然昨夜并没有人来，那么肯定是她自己走出去的，可是她又能够去哪里呢？嫁给自己一年，她从来都没有出过院门，也没有与外面的人有过任何接触，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呢？
回到房中，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匆离开呢？这几天，她一直都很正常，与往常一样，每日里要么陪自己写字读书，要么收拾家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个荷包真是精致，娘子的手可真巧！”他接过青婉递过来的一个青色荷包，一边细细地欣赏着上面绣上的图案，一边夸奖道。
青婉只是淡淡一笑：“一直都想给相公做一个荷包，若是再不完工，就来不及了……”
“这有什么，今日做不完，还有明日，今年做不完，还有明年嘛！我们日子还长着呢……”他将荷包系在腰间，答道。
“相公，若是青儿有一天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样？”
“娘子又在说傻话了，你怎么可能不在我身边呢？我还要照顾你一辈子呢！”
“我只是说假如嘛，又团聚就有分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当初，我就是突然来到你身边的，保不齐哪天又会突然消失呢！”青婉语气中有着一种失落。
“我不允许有这样的假如，也不允许你消失，你是我的人，必须留在我的身边。”范子轩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说道。
“相公啊，青儿生不能成你的人，死也要成你的鬼……”青婉喃喃道，这句话，范子轩听得并不真切……
范子轩不由得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那天的话果然是不正常的，那么明显，自己怎么就是没有听出来呢！若是当初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话，就算是死缠烂打，刨根问底也要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她说出那样的话，有了这样的行动。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娘子，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嘛，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做到的，何苦要一个人离开？你可知道，你走了，我的心中该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煎熬？
颓然坐在桌旁，范子轩欲哭无泪，他拿起青婉给他的荷包，轻轻地抚摸着……难道给我做这个荷包，就是为了向我道别吗？
不对，荷包里面有东西！范子轩心中一震，用颤抖着的手将荷包打开，果然，里面的夹层中，藏着被叠成小块的信笺……
“对不起，我只能选择离开。相公，你好傻，傻得让我不忍心欺骗，不忍心离开，可是，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是不能改变的。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突然出现在山上的原因，你坚信我说的话，认为我来这里是因为父母被害，孤苦无依而要寻短见，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寻死，何苦要跑到一个陌生的小山头呢？刚刚捡到一个碗，便捡到一个妻子，青碗，青婉，相公啊，你真的单纯至此，不愿意将这些联系到一起么？当你献宝似的将碗给我的时候，我的心好难受，因为，从头到尾，我都在骗你，用这个碗骗你。这个青色的花口碗，其实原本就是我的，我出生时身体弱，是一个得道之人特意为我制作的，利用这个碗，我可以修一种道术，用以强身健体，说白了，这个碗算是我的保命之物。盗贼来我家行窃，这件事情不假，可是，我并没有像说的那样幸运，逃出一劫。以我的身子，也根本无法逃脱，在那个夜晚，我同父母一般，都成了火中的冤魂。我之所以能够躲开鬼差，正是因为躲在了这个碗中……看着已成废墟的家，看着被烧成焦炭的一家老小，我真的不甘心，所以，我一定要报仇。可是，我不过是一缕冤魂，又能如何呢？后来，我偶然得知，这座山上拥有月之精华，只要每夜子时来到后山，于月光下修炼，便能够使自己拥有超越常人的法力，于是，我便带着栖身的青碗来到这里……可是，在山间，又怕被这里的精灵鬼怪所欺，只能先寻找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于是，我看到了你……后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你所不知道的，是我每夜都会给你施术，让你昏睡，然后出去修炼，为了减少对你的伤害，我才让你在亥时之前歇下……相公，苟且于人世，还是为了杀人报仇，我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被处罚，我只希望，无论如何，可以让你不受任何牵连。忘掉青儿吧，就当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就当这一年，只是一场梦罢了……”
“然后呢？这，就是你的结局么？”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若故事会在这个地方结局，对我，对他，都是一个最好的归宿，可是，为什么他要找我呢？”一直娴静地坐在眼前的女子深情突然激动了起来，脸上是满满的悲伤与难过……
范子轩看罢信，这才恍然大悟，青婉并不是人，而是藏于碗中的一缕冤魂罢了……他果然傻的可以，在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满心的担忧。那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啊，俗话说，鬼怕恶人，青儿去找他们，不一定能够得手，说不定还会反为其害。不行，一定要去找到她！
想到这里，范子轩二话没说便出了门，来到了一开始青婉和他说过的那个镇子。因为路途不近，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到了那儿，便听到了人们都在谈论这几天出的新鲜事儿。
这个镇子的确总是闹强盗，那伙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人们虽然愤恨，可是山高皇帝远，连这里的官员都不敢惹，他们就更没有办法了。可就在昨天，城西一座破庙里突然死了一伙人，好像正是那些丧尽天良的恶棍，果然是老天有眼啊！
范子轩心中一惊，看来青婉已经是动手了，那么现在她会在哪里呢？灵光一闪之下，他想青婉曾经的家奔去……
这里，早就成为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四周生着野草，看上去极为凄凉。范子轩绕着这儿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青婉的影子，天渐渐地黑了，他呆呆的坐在这片已成瓦砾的废宅前，想着以前与妻子的温言软语，耳鬓厮磨，心中更添哀伤。
突然，从一个角落之中，闪着几丝微弱的青光，范子轩迅速跑了过去，竟然在那里发现了那个花口碗，他一阵狂喜，抱着碗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却久久没有回应。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耳畔：“你的娘子在碗中，可是已然快要魂飞魄散了……”
“你……你是谁？”范子轩一惊，问道。
“我就是这个碗啊！青儿来报仇，那群人慌乱之中，将我撞倒地上，虽然他们尽数被杀，可是我差点儿被摔碎，青儿的魂魄依附在我身上，我碎，她便会消散……现在，我只能尽量维持现状，可是，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果然，它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那，那娘子呢？她现在怎么样？”
“现在她已经失去意识，只要我一碎，她便……”
“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她有事，我求求你了！”范子轩听到青婉马上就要消失，心急如焚地说道。
“我们的精魂是连在一起的，一亡俱亡啊！我也不想让她有事，可是……”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办法倒是有的，可是我想，青儿宁愿魂飞魄散，也不会同意这个方法的……”
“无论是什么办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能保住她，都值得一试！”范子轩一字一顿地说道。
“哪怕付出你自己的生命？”
他愣住了，可是随即一笑：“我曾说过，愿为我的娘子做任何事情，今日也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你说吧，我要怎么做？”
“他做了什么？”我急急地问道，青婉的目光仿佛有些迷离，定定地看着桌上那个花口碗，语气变得更加哀伤。
青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在碗中，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可是元气却已经恢复了大半，她不禁有些惊讶，当时花口碗明明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自己因此受到了重创，以为这次肯定是躲不过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恢复过来了呢？迅速从碗里走了出来，发现碗光洁如新，没有丝毫瑕疵，更觉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恢复过来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只是你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应该继续回到我体内休养。”这避重就轻的回答让她很是不满。
“我在问你，为什么我们又恢复元气了！”
“这……”
“你快说啊！”这样的沉默让青婉觉得很是不安。
花口碗心知这个事情是瞒不过的，索性说了出来。对于鬼怪精灵来说，若是受到创伤，想要回复精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人类的血液，人乃万物灵长，血液对于其他精灵来说绝对是无价之宝，有了血液，即便是身受重创，也能够复原，并且，越是亲近之人，血液功效就越为明显。范子轩于青婉为夫妻，每日里肌肤相亲，血脉相连，对于她来说，范子轩的血自然是恢复元气的上上之选……范子轩放干了自己的血液，救回了妻子的精魂……青婉想要去找他，可是茫茫天地之间，一缕孤魂想要寻找另一缕孤魂，又是何等困哪的事情！
说到这里，青婉的泪水夺眶而出，此时，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甚至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她，只能看着她流着泪默默地回到了那个花口碗之中。或许，这个碗现在已经成了她最后的安慰，毕竟，范子轩的每一滴血，都是经过碗口，进入她身体的，她躲进碗中，就好像是蜷缩在自己丈夫怀里一样温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