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的《陆犯焉识》。女作家严歌苓塑造了很多优秀的女性角色,而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将婉喻作为推动故事主线的第一视角,而是通过她的丈夫陆焉识多灾多难的一生的经历折射出这个饱经时代磨难的女性的诸多特质。故事从荒凉的西北大荒地说起,严歌苓的叙述缓缓而来,不急不躁,好像人生的沉沉浮浮早已风轻云淡。精通四国语言,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在国内有名大学任教的陆焉识,在1960年左右,正以一个外号叫做“老几”、伪装成结巴的形象毕恭毕敬地跟在劳动教改农场指导员“邓指“的身后。1960年,正值国家的灾荒年,大批犯人被转移到西北大荒漠,除了狼群,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其他什么赖以生存的资源。从陆焉识作为一名囚犯编号2868,到最后278,便是数字后的悲凉,很多人死于严寒、饥荒、劳累。即使是再清高自傲的陆焉识,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活下来,也要放下曾经的清高和自傲,把自尊什么的都抛在一边。
劳改生活也是一部残酷的斗争史,经历多年牢狱的陆焉识早已领悟,因此他把自己伪装起来,不合群,不与任何人交心,做事总是处处谨小慎微。生活的苦难他早已渐渐习惯,而内心对妻子婉喻和愧疚和愈加笃定的爱,却让他始终有那么一个能回去告诉她的愿望,特别是在荧幕上看到小女儿的形象后,更坚定了这种信念,于是经过几年周密的准备,陆焉识越狱了,经过困难重重,最终到了上海,但在电话里,女儿告诫他,不要来破坏她们现在的生活。他只能放弃去见婉喻,远远地跟着她,看着她,在他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贪婪地注视着她、凝望着她。愿望终是没有达成,但也算见到了日思夜年的那个人。之后他默然选择自首又回到青海继续劳改,并且给婉喻寄去了一份离婚协议,而婉喻为了儿女能在乱世过得安稳,极其痛苦地签了字。
文革结束后,陆焉识被无罪释放,他写了一封给婉喻的信,却迟迟等不来回信,不是婉喻不想让他回,而是儿女们依然害怕这个政治犯父亲再给他们的生活蒙上阴影。最后还是组织上安排,陆焉识回了家,他在青海的20多年,已经把该想的都想透彻了,想要做的也都想好了,然而事实弄人,不等他对婉喻忏悔自己的不忠,不等他对婉喻表达他那经历了半辈子之后沉淀下来的爱情,婉喻却失忆了,只记得他的丈夫陆焉识要回来了,却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真实的人。不管儿女怎样不情愿、不乐意,陆焉识的眼里、心里只有婉喻,照顾她到生命最后一刻。婉喻去世后,在儿女夹缝中的生活让他很不自由,他选择带着婉喻的骨灰回到了大西北,那里有他和她的自由。
个人的命运在大时代的洪流中,显得那么微小、那么微不足道。陆焉识是时代的牺牲者,但在命运的挟裹中,他也是自己的救赎者。这本书有两个暗含的主题,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爱情,都是陆焉识通过这20多年的劳改生活中寻找到真谛并释然的。曾经,他觉得生和在那个处处充满封建礼数的家里是没有自由的,特别是继母又给他包办了婚姻,让他始终带着一层纱去看待婉喻。这个内敛、沉静而又对他充满无限爱恋的妻子,是他在漫长的回忆里、思考中才真正爱上的。入狱前,他身体是自由的,但觉得精神受到了束缚,而后半生,他在茫茫草漠孤独度日,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在脑子里尽情盲写他给婉喻的书信,诉说他的情与思,从书里也可以知道,他几乎没有给其他人写过只言片语,20年的时间,他想的写的都是关于婉喻的。他的精神是丰满的、是自由的,感情是炽热的。
而婉喻,她一生中和焉识共度的时间并不多,在一起的时候陆焉识也多是敷衍,可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动摇和怀疑,自始至终把自己的心交给陆焉识,他在哪里,她的心便在哪里。在生命的长河里,她得到的怜惜和疼爱少之又少,付出的情与思却不比陆焉识少,一个人写就了一部爱情的史诗,而丈夫对她迟来的爱也终究只成了陆焉识一个人史诗。各自写就,各自带走。
读这本书,就像吃一根苦瓜,总觉得下一口总不会那么苦了,可依然实苦。留给我们的是遗憾、惘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