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秋,带着抹春的娇艳,染着些冬的肃寒。早饭后,搬出一张“祖传”的小竹椅慵懒地坐在门口晒谷场接受日光的“洗礼”。总感觉乡下的日头不似城市的毒辣,一点点的温和,一点点的轻柔,照在身上,仿若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脸颊,柔柔的,暖暖的,痒痒的。在城市是断然享受不到这样安然的片刻。
我闭目徜徉在日光的和煦中,美滋滋的。突的,鼻尖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馨香,有点干痒,有点青涩的味道,耳畔还传来“沙沙”声,忍不住睁眼观望。
来人是我远房的嫂子,六十多岁,她已经将一卷长长的篾席摊开铺好,四个角上分别压上了从我家围院上取的砖块。她的丈夫,我的远房大哥和大侄子抬着一个个满满当当的大箩筐,箩筐里的稻谷被倒出来,一座座小山似的堆在篾席上。二侄子呢,把九齿竹耙扛在肩膀上。现在条件都好了,二侄子有些发福,远远望去竟生生地像起了电视里的猪八戒,大摇大摆地朝我走来。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许是笑得太大声了,嫂子抬头看看我:“哟,小染回来了。”我有些难为情,毕竟是当着人面笑话人儿子,便点点头,轻轻地说:“恩,嫂子,我来帮你吧。”乡下人,不兴虚与委蛇那套,嫂子很干脆地说好。我连忙抓起两块不大的砖头跑去帮她把第二张篾席压好,不多会儿,偌大的晒谷场都被篾席铺着,显得有些拥挤。
“嫂子,今年收成不错呀。”因着我们三房人丁稀少,轮到我的辈分竟已经当起了姑奶奶,叫着比我父母还大得多的人嫂子,有些许尴尬。
“今年天气好,虫子也少,几亩田地都还好,就西山那块地旱了点,收起来的谷有丢瘪。另外都很胖,实墩墩的。”嫂子一边说一边接过他二儿子手中的竹耙开始摊开稻谷,那动作让我想起了街边卖摊饼的大娘,一下一下,慢慢地,直到谷子完全摊开,将篾席摊满。
兴致起,我央求嫂子也让我试一试。嫂子笑道:“哪城里人,噶里会做的(你们城里人,哪里会做的)。”我不从,她拗不过我,耙子递给我。我手握耙子学着嫂子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耙起来。这些谷子像是刚从地里收起来,经过打稻机后直接送过来的,还带着点泥水的气息。一颗颗谷子小小的,中间胖鼓鼓,两头细尖尖。仔细看,有一些尖尖裂开了缝,露出一丝丝白白的大米。小胖子们在竹耙齿间来回跃动,金灿灿地铺了整整一地,日头晒下来,就像一垄垄小金子,反射着耀眼的光,看得直叫人心生欢喜。
一毗毗谷子被推开的时候,时不时会蹦出几只蚂蚱、螳螂,一下跳到我赤着的脚背,一下飞到我胸口的小印花上,吓得我惊叫连连,扔掉耙子蹲下来双手抱头,嫂子他们一家倒是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二侄子笑得前俯后仰,“报仇”道:“小娘娘胆子噶小嘎(小姑姑胆子这么小啊)!”羞得我只好拿这些谷子出气,捡起耙子狠狠耙了两下。这些调皮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怒气”,撒欢地往席沿跑开去。有的还跑到了外边,滚到了地上,躲我躲得远远的,那模样真是喜煞人了。
小山全部推平不算完,还要时不时地翻谷。嫂子从家里拿来一些洋娃娃的半成品,坐在我家门口,一来方便看谷子,二来嘛,不落下赚钱的营生。我们乡下大多数女人的工作就是在家做洋娃娃,有用缝纫机拼装的,有用钳子塞棉花的,有跟嫂子一样拿着针线把这些“身首异处”的洋娃娃缝合起来的。晒一会儿后大概两个多钟头吧,日头有些猛了,嫂子又拿起耙子去翻谷。翻谷是为了让每一颗谷子都能接受日光的沐浴,只有这样谷子才会干得快,免得日后收藏时发霉、腐烂。翻过一遍后,嫂子又用竹丝笤箃将谷子里的一些谷杆,杂草轻轻扒拉出去。这可是一项技术活,轻了,这些杂物清扫不出去;重了,连同谷子一起划拉出去,污了谷子。为了不浪费粮食,我没再尝试,只坐在一旁嗅着太阳中夹杂着的稻谷的清香,看着嫂子在这些谷子中央比划着笤箃,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
晒谷子的过程是有些枯燥的,一整天就坐在那儿隔一两个钟头翻一下谷,扫一下谷。来回倒腾几次后,谷子比新收上来的时候干许多,日头也要落山了。大哥和大侄子合力抬着一个鼓风机到晒谷场来。嫂子拿着笤箃重重地把谷子都扫拢成一座座小山丘;大侄子端着畚箕奋力将谷子盛起来倒进鼓风机上头的大口里;大哥取出一个大麻布袋套住鼓风机的一个类似出风口的地方;二侄子慢悠悠地摇着鼓风机的摇手,鼓风机便“呼呼呼”地唱起歌来。颗粒饱满的谷子成群结队,拉帮结伙地从鼓风机侧面的一个小口落入早就准备好的箩筐里。而那些干瘪的谷子,空空的谷壳和那些没被清扫出去的杂草、谷杆被风吹进了大麻袋里,听说这是拿来生火的好东西呢。
筛谷也是一项大工程,待所有的谷子筛过以后天也大黑了,晒谷场上亮起了路灯。路灯把嫂子一家的身影越拉越长,隐隐的,还能听到嫂子说:“这几日日头好,明朝再来晒一晒,晒个一个多星期就可以收起来了,到时光拿两袋去“机米”(大抵是把谷子去壳变成大米)。一袋拿到我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