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遇见过这么一种男人,他长相一般,家境一般,工作也一般,但却很能讨女孩子喜欢的?”
“有啊。”
“那你有没有遇见过另一种男人,他们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相貌堂堂并且能力突出,但却偏偏找不着姑娘?”
“没有吧。”
我对柳七摇了摇头,接着他冲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说,“就是我呀,我就是那个条件不错,但却不招姑娘待见的男人。说白了,我就是个L•O•S•E•R。”他咬牙切齿的,然后一下子像是泄了气,靠着椅背,直不起身来。
“柳七你可要点儿脸吧,”我说,“就你那样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条件不错,嗯?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真是要了亲命了。”
我调侃着着柳七,他自己也笑起来,不过客观地说,柳七对自己的评价还算中肯。
柳七先生今年三十不到,从北方一所大学毕业之后,他成为了北漂大军中的一份子。柳七的运气很好,他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国企。他在国企里待了三年多,觉得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太过于安稳,于是果断辞了职,做起了生意。柳七先生自己注册了一间小公司,和几家外企长期保持着合作关系,每个月收入可观。
柳七先生是个典型的处女座。他总是把自己拾掇得异常整洁,一年四季穿着只有细微差别的衬衫,甚至每条内裤都得熨出笔直的小裤缝。柳七平时也去健身增肌,他原本就不胖,但他仍然严格规划着自己每天的饮食。他在一个星期里能更换七种不同口味的代餐粉,只为有朝一日可以练出自己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人鱼线。
柳七还热爱护肤护发。他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朝脸上拍打着功效各异的水乳,不管工作有多繁忙,每周一三五晚上的玻尿酸面膜必须雷打不动地贯彻落实。他知道给自己挑选合适的洗头皂和护发素,并且振振有词地将此称为“面子工程”。柳七说,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是面子啊。我都快三十高龄了还没有女朋友,你说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的尊严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点就没有了。
按理说,柳七先生这种Gay Gay的男人,一定很招同性的喜欢,可柳七偏偏是个直男。
柳七先生在大学期间也曾有过女朋友。柳七念书的那所学校里女生极多,春风刮过校园的时候满大街都是蕾丝边,像柳七这种带把儿的算是稀缺资源。
柳七五官端正,看久了甚至还会觉得有点儿俊朗,所以也有几个姑娘对他青眼有加。禁不住来自姑娘的诱惑,柳七恋爱了,对方是个喜欢扎马尾的小姑娘,嗯,扎马尾,不是扎马步。柳七和马尾姑娘的恋爱谈了两年,最终不了了之。柳七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北京,而马尾姑娘却执意要回家找妈,他们双方坐下来谈了谈,又都不愿意妥协,所以只有一拍两散。马尾姑娘说,我们各找各妈吧。柳七一脸严肃地纠正她说,不对不对,是各奔前程,你好歹读了几年大学,也算是个有文化的小姑娘,怎么措辞这么不讲究。
找不着姑娘和变Gay之间是个恶性循环。柳七先生工作之后一直不曾遇见过合适的人,所以整个人在Gay Gay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柳七先生路过了无数年轻可人的单身姑娘,但一个跟他来电的都没有。
柳七虽然是个直男,但他直得很有迷惑性啊。
柳七先生辞职之后忙着处理生意上的各种事务,于周边城市奔波不停,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里,柳七甚至压根儿连恋爱的心思都没动过。
柳七不无感慨地说,“累觉不爱”这个词,说的就是他自己。
在柳七就快沦为爱无能患者的时候,他邂逅了一个漂亮姑娘。
那是在北京开往张家口的T315次列车上,对于柳七先生来说,它完全就是一趟开往春天的列车。火车行驶的那三个多钟头里,柳七先生的对面一直坐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南方姑娘。姑娘穿着一条纯白的长连衣裙,露出了细细的胳膊。她的头发烫得卷卷的,随意搭在肩头。姑娘低头看着手机,她眉眼含笑,在看电影。柳七出神地盯着姑娘看,姑娘才是沿途的风景啊,他默默心想。忽然姑娘放下手机,从包里摸出一包话梅。柳七慌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顾左右而说不出话,他像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一般心虚。
姑娘朝嘴里丢了一颗话梅,然后跟柳七打了个招呼,她摇了摇手中的袋子说,嗨,对面的,你要不要吃话梅。
柳七不太好意思,他迟疑了一会儿,从姑娘手里接过了话梅,战战兢兢地倒出一颗。
姑娘说,你吃吧,不酸的。
姑娘说,这种没有核的话梅呀,吃起来特别方便。
姑娘说,我最喜欢吃这种话梅了。
柳七一个劲儿地点头,他觉得这姑娘的声音真是好听。
姑娘的普通话里带着南方特有的口音,让柳七倍感亲切。柳七在心里掰着指头数数,他盘算着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了,北方没有这种声音,马尾姑娘也没有这种声音。
这种声音里裹挟着一种南方的气息,它是来自南方的一个信号。
姑娘说,你也在张家口下车啊?
柳七说,嗯,出差。你呢?
姑娘说,我去朋友那里。
柳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说,听口音,你是南方人?
姑娘说,嗯,你呢?
柳七说,我也是。
姑娘说,听不出呢。
说罢姑娘又吃起了话梅,两人一时无话。
柳七看着姑娘,姑娘说,上次我坐火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回我南方老家,我对铺的一个大叔,得有四十岁了吧,居然从行李里拿了一包上好佳虾条。
我看着他吃虾条,被他发现了,后来他就把虾条递给我,我都挺不好意思的,他以为我想吃他的上好佳。
其实我不是想吃他的上好佳,我就是觉得老男人吃虾条很好笑,所以我想多看两眼。
不过从此之后我在火车上吃零食都会分给别人了,就像我今天给你吃我的话梅一样。
我的话梅很好吃吧。
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柳七就坐在对面微笑着听。
姑娘说,那个吃虾条的大叔后来还叫我加他微信。
你有微信吗?
嗨嗨嗨,你有微信吗?
柳七回过神来,他连忙点头,他说,我有我有,我加你吧。
姑娘说,应该是我加你,今天是你吃了我的零食。
柳七依了姑娘,下车时姑娘还给他发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后来柳七偶尔会在微信上跟姑娘聊天。姑娘告诉柳七自己其实是去张家口的男朋友那儿了,她跟男朋友住在张家口。就是同居的意思,只是姑娘没直说。柳七失落了一下,但姑娘又说,男朋友跟自己关系并不太好,她总想着择日分手。
柳七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试探地询问姑娘说,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打算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姑娘说,不知道,还没想好呢。
柳七说,你看啊,像我这样儿的行不行?
姑娘说,不知道呢,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先处一处,我男朋友每周四周五都出差。
柳七说,那我以后每周四周五都去张家口。
柳七先生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不过他并不这样认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骑士,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解救城堡里的小公主。柳七入戏很快的,他立刻就将姑娘的微信备注改成了小公主。
小公主发来了一条新的微信。
小公主说,柳七,我今天又买了一包话梅,我现在一吃话梅呀就会想到你。
小公主说,柳七,你什么时候才能喂我吃话梅。
柳七,我的话梅都吃完了……
几天之后柳七先生坐上了开往张家口的T315次列车。他在火车上,他的小公主手里拿着一包话梅,靠在出站口的墙壁上。那天柳七和小公主去了酒店,越过道德的边境,他们跨过爱的禁区。
柳七已经好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他当晚的表现不尽人意,但小公主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缩在柳七的怀里说,柳七,我好喜欢你。
柳七愣了一下,说,我也喜欢你。
小公主说,柳七,我能听见你的心跳。说罢小公主在柳七的胸口落下一个轻快的吻,然后枕着柳七的胳膊沉沉睡去。
柳七醒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梳洗完毕,她换了一身新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公主替柳七整理好换洗的衣物,然后一脸歉意地说,柳七,我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你看,我们相聚的时候都好像是偷情一般。
柳七先生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幽会,而姑娘的男友很快就会出差归来,他必须把姑娘归还到别人的手里。
柳七迅速地起床退房,他把姑娘送回了小区,然后独自坐车回到了火车站。
柳七在返程中给我发了条短信,他说,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把她带在身边,从此以后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我说,那你的小公主为何不与男友分手。
柳七说,不清楚,我猜想,她可能是有什么难处吧。
我说,是吧,柳七你心真宽。
柳七说,说不定她男友有暴力倾向呢,又说不定他男友用自杀来威胁她呢,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很容易便心软了。还有可能啊,他曾经帮过她一个什么忙,而她现在只是在报过去的恩。你看,还是有很多种可能性的。
柳七先生从始至终都坚信自己遇到了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女,而他注定就要当一个骑士。柳七与小公主约定每周幽会两次,为了他的小公主,柳七连生意都耽搁下不少。
他们每次都匆匆忙忙入住,匆匆忙忙上床,最后匆匆忙忙分离,柳七觉得有些狼狈。
狼狈为奸。
有一次小公主把柳七请到了家中,并且亲自下厨为柳七做了一桌南方风味的家常菜。柳七坐在客厅里,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个家里的男主人,而小公主则成为了一名小妇人,他们是一对结婚多年的恩爱夫妻。
自此以后他们幽会的地点就改在了小公主家里,体力差的时候来个张家口一日游,体力好的时候能有五日游。
一次幽会完毕,小公主在微信里告诉柳七,她男朋友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一个陌生男人登堂入室,难免叫人看出些端倪来。
柳七说,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小公主说,柳七,我们还是先缓一缓吧,消停一阵再说。
柳七害怕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拱手相让,他只缓了一个礼拜,便再次前往了张家口。柳七并未提前告知姑娘,他想给小公主一个惊喜,顺便借此表明自己誓要横刀夺爱的决心。
那一次,柳七先生在楼道里遇见了小公主的男朋友。小公主挽着男友的胳膊与柳七先生擦肩而过,柳七先生故作镇定,佯装成楼上的住客,径直向上走向上走,他从顶层的窗户里往下看,看见小公主和男友相携走出了楼道。
柳七心灰意冷地给我发了条短信,他说自己心里特别难受。柳七说就像有一把三棱刮刀插进了自己的心口,还顺时针逆时针地搅来搅去。
我说,人家男人没把你摁在地上揍一顿你就偷着乐吧,你可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柳七说,切,谁揍谁还不一定呢,只是他没认出我来,我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七灰溜溜地回了北京,而刚下火车他就收到了小公主的微信。小公主说,她要与柳七分手。
柳七说,是因为我们的事情被你男朋友发现了吗,那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跟他提出分手,分手之后你来北京,我与你一起生活。
小公主说,我和他分不了手,你明白吗?
柳七说,我不明白,下周我再去你那儿一趟吧。
小公主说,你别再来了,以后都别再来。
柳七说,你不爱我了吗?
小公主说,提什么爱不爱呀,我早就结婚了,其实你在楼道里看到的那个男人是我丈夫。
柳七说,我才不信呢。
小公主说,要不要给你看一眼我的大红本儿。
柳七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找我?
小公主说,我就是一个无聊的家庭主妇。
柳七说,那你为什么又不需要我了?
小公主说,因为你破坏了我们的游戏规则,擅自跑来了我家。
柳七先生再发微信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对方拒收,柳七明白,自己被人拉黑了。
柳七觉得自己死得还是不明不白的,于是他来到了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他想买一张开往张家口的票,最后却转念一想改成了南方。
柳七先生把所有的生意处理结束,就收拾好行李,坐着火车一路往南方开去。柳七回了老家,从此不再是个北漂。
柳七先生至今还是没有对象,他把自己的签名改成了“七先生常独自喝酒”。
柳七在一次酒后痛陈了自己的经历,他在电话里说,我在北京过得不好呀,虽然我每个月也有不少钱,但我就是不开心,压力太大了。我一个人在北京撑着我图什么,有太多人都在硬撑,多少人啊。在北京过日子还是得有个爱人,你看我,我就没有爱人,我连个爱人都没有啊,所以我回来了,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无牵无挂啊,我走了,就像我从来都没有来过。
如果柳七有个女朋友,兴许他就不会走了。
在北京生活,你需要一个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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