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栋匆匆赶到A市的时候,已经是9个月之后了。
9个月之前,他听说宁瑛不幸再次离婚了。哎,这个蠢女人,果然需要我这种英勇又有责任感的男人去拯救。阿栋当时胸有成竹地这样想。
然而阿栋当时身处S市,与宁瑛所在的A市相隔万里,他刚到机场的时候,一个工作电话将他召回了本部,紧接着他就投身于热火朝天的生产实验当中,每天的流程就是研发、测试、吃饭、睡觉、开会、改进的无限循环之中。
工作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阿栋埋头其中,乐此不彼,早将宁瑛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等项目忙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一掏口袋,机票溜了出来,落在了地上。他弯腰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凝视——我的天啊!他一拍大腿,顿时醒悟过来。
于是赶紧一路跑回家,洗头、刮胡子、洗脸、洗澡、换身衣服……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无缝对接。拎了一个简便的行李包,他就往机场赶去,买票、登机、换乘,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习了无数次。
2
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晚风习习,阿栋想,不需要急于一时,要优雅,嗯,要优雅!
来到一家宾馆,掏出会员卡,登记、开房,进了房里将门反锁,将行李随手一扔,身子一倒铺在席梦思床上,轻轻的弹跳感让他心旌摇曳,仿佛多年前宁瑛的体香还氤氲在他身体周围。
他贪恋地在床上多待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隔着落地窗感受着外面万家灯火辉煌,年轻时的文艺病隔了多年之后又发作了:嘿,亲爱的,我又来到了你的城市,感受到风里有你的气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你知道我还在想你吗?
3
分手是宁瑛提出来的,她总是个善良、愚蠢、又果决的女人,敢爱敢恨、当机立决。毕业两年后,阿栋还没有认真找工作,整天幻想着一炮打响、扬名立万等不切实际的美梦。宁瑛作为一名稍微有点现实主义和利己主义的小市民,忍受了他那么久才提出分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仿佛分手之后阿栋才开窍,他换了份工作,换了份心情,也换了副模样。他四处打听宁瑛的新地址,却在无意中听到她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他不死心,硬是赶到了人家家里。她的丈夫是个普通人,高大威武然而显得有些傻乎乎的,阿栋一进门就被他两拳轰了出来。宁瑛没有见他,似乎她这生都不想跟他再有瓜葛。
阿栋颓废了一段时间,后来是新工作唤起了他对生活的热情。他不想展开新恋情,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工作愈发有干劲,升职愈快,薪酬越高,然而没有宁瑛,他注定无法走向人生巅峰。
宁瑛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他曾偷偷去幼儿园门口看过,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梳着马尾辫,神色动作都跟宁瑛很像。此后他搬离了A市,去到与A市相隔万里的S市,眼不见心不烦,他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去打扰宁瑛的平静生活。
此后,辗转之中他听过不少宁瑛的消息,都是碎片化的,比如宁瑛的第一任丈夫受了重伤跟她离婚啦,比如宁瑛怀了孕回乡下老家养胎啊,比如宁瑛带着两个孩子在A市挣扎求存啊,比如宁瑛又嫁人啦,对象是个普通的教书匠,木讷又古板,毫无幽默感可言……诸如此类的。
9个月之前,阿栋终于盼到宁瑛跟这个古板的教书匠散伙了,就说嘛,宁瑛这么有灵性而且活泼跳动的女生,怎么会愿意屈尊降贵于这样一个古板沉默的木头呢?
绕了这么多路,终究是要重逢的,命定之人永远不会错过,不管擦肩了多少次,在最后一定能再次见面。阿栋这样想着,信心满满。
4
第二天一大早,他特意去花店买了一大捧玫瑰,花骨朵之间还带着露水,馨香而沁人心脾,真美,宁瑛一定会喜欢的。
敲开房门之前,阿栋咳嗽几声清了清喉咙。“来啦!”伴着拖鞋曳地的声音,一名女性为他开了门。
女性穿着宽松的睡衣,挺着大肚子,扶着腰,头发散乱地挽了起来,阿栋一下子看得有些呆。
“你是?”对方问道。
“阿瑛啊,我是阿栋!”阿栋回过神来,激动地嚷道,“好久不见了……来,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玫瑰花。”
“哦——”宁瑛特意拖长了尾音,“有劳有劳,你先进来吧!”
阿栋随着宁瑛的指引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宾至如归。宁瑛挺着大肚子给他端了杯热茶在身前,他却拨弄着花瓣满脸兴奋:“喜欢吗?大早上特意去花店买的,还新鲜着呢!”
宁瑛却显得有些兴致不高,有些慵懒地答道:“一把年纪了,还整这些劳什子干什么?……哦,对了,你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啊?”
“诶,不说我了,你怎么样啊?肚子里的孩子……是前夫的吗?”阿栋不想提及他的那些年,毕竟那些日子除了忙工作就是偷偷盼着宁瑛离婚,这么促狭的心思,他并不想让对方知道。
“哦,是的!”提及前夫,宁瑛倒也不显得伤心,“他要出国了,我不愿意跟去,后来我们就和平分手了。”
啊?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那……你现在呢?”阿栋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然而仍然掩不住他的满心期待。
宁瑛正想开口说话,洗手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子的声音:“瑛啊,纸用完了,快捎点过来!”
声音真大,阿栋感觉自己的耳朵要炸裂开来了。他呆呆看着宁瑛从柜子里掏出卫生纸,然后递进卫生间伸出来的那只粗壮的手里。
直到宁瑛再次回到他的视线,他才缓过神来。他突然感到出离地愤怒,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你是母猪吗你?这才多少年,你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多孩子呢?”
如此不相干的一句话!话出口他就后悔了,然而覆水难收!
说完夺门而出,留给宁瑛一个狼狈又难看的背影,不给对方丝毫辩白的机会。宁瑛感到一阵晕眩,心想自己也只是在十年间生了三个孩子而已,这就要被别人骂母猪了吗?混蛋!
她脸色发白,差点站不住,幸好从洗手间出来的男人及时扶住了她。
“这人谁啊?这么凶干嘛,神经病啊!”男子大大咧咧。
宁瑛挣开男子的搀扶,瘫坐在沙发里,手中揉了一道粉拳又散开,最后躺倒在沙发里,无可奈何地说道:“别理他,一个又疯又傻的笨蛋!”
5
阿轰到酒吧的时候,阿栋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他不想来的,但是夹在两个人中间,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喂,醒醒,走了!”他拍了拍阿栋的脸颊,心里嘀咕道,“真是的,多大个人了,喝醉酒的样子还是没变,真是不让人省心。”
“阿轰啊!”阿栋醉眼朦胧地醒过来,倒是一眼认出了这个老相识,“来,来,陪我喝喝酒呗。”说着被拽到桌子边上硬生生坐下了。
阿轰双手环胸,以一种蔑视又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白痴。活该,都是活该!他恨得牙痒痒。
“放屁,相信这句话的人都是猪猡!”阿栋自顾自灌了一大杯啤酒,空空的玻璃杯被他“哐”地一声放倒在桌上,声音又沉又重,他直视着某个方向,口中恨恨地,“猪猡!都是猪猡!”
阿轰朝阿栋的方向看去,舞台上是驻唱在深情款款地唱着一首老歌。《伽蓝雨》,阿栋爆脏话的时候,歌手应该正唱着“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这句。
“放屁,你他妈的不就是猪猡吗?”阿轰愤愤想道,随即也抢过一大杯啤酒,硬生生往喉咙里灌,火辣辣地疼,真他妈爽啊,然而这并不能帮他摆脱猪猡的命运。
阿轰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抬头看到阿栋的脸吓了一跳,“嚯,你哭了!”
“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了!”
“你真哭了!不信你看!”
“好吧!你也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两个大男人!来,喝酒!”
酒杯一碰,酒水四溅,分不清哪是泪哪是水。哎,全都是猪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