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酸汤面叶
将近不惑之年,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炝锅面的,也经常吃河南烩面,兰州拉面也时不时吃上一碗,偶尔被太和板面辣一次,山西面也偶尔吃一次,重庆小面也尝过一两次。吃过这么多面,但总是忘不了小时候吃过的母亲亲手做的酸汤面叶。
面是母亲亲手擀的。一团面在母亲的擀面杖下,很快被擀得薄如蝉翼。面皮卷在擀面杖上,母亲用菜刀刀尖从擀面杖这头轻轻划到另一头,面皮几层平铺在案板上,母亲手巧地用刀把面切成三角状,俗称三角面叶。地锅添水,很快水被烧开了,面叶下入锅中,待水滚上两三滚,放入适量食盐,母亲把已经准备好的自家种的葱切成葱花放入锅中,放入一些纯正的粮食酿制的醋,把面叶带汤盛入碗中,取来香油瓶,用筷子醮几滴香油滴在碗中。我那时总是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酸汤面叶散发出的葱香醋香,更有穿透力的香油的香味。时至今日,闭上眼睛,还能嗅到一碗酸汤面叶的清香,依然沁人心脾。
依稀记得我小时候,身体弱,经常感冒,特别是冬天,感冒很频繁。每次感冒时,娘总是很关切地问我想吃什么饭?我总是不假思索地说:“酸汤面叶”。
那时候,我家做饭以红薯面和玉米面为主,小麦面偶尔吃一次。听母亲说,那时我们的生活是靠外公相济的。外公拖人捎过来几个馒头和几斤好面,让母亲给我们改善改善生活。因为我年龄小,不记得这些,只是听母亲这样说,父亲没反对。我的记忆中,酸汤面叶是最有味道的。
冬日,白雪皑皑,院子里,房顶上,树上全是雪。房檐下坠着诱人的冰溜子,小朋友看着眼馋。院子里,扫出的空地处,撒着金黄的玉米粒,麻雀偶尔俯冲下来偷啄一粒,唯恐被家鸡和家鹅啄着它。我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坐在小凳上,倚靠着门框,半眯缝着双眼享受着暖暖的太阳。感冒中的我不时地淌着鼻涕,像房檐上的冰溜子那么长的时候再努力吸回去,如此反复着。爹在一旁吸着烟,趁我不注意时,用带着烟味粗糙的手,一手扶着我脑后,一手狠狠地捏着我的鼻子,厉声说道:“擤!”。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鼻子被爹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拧得火辣辣的疼,眼里含着泪不敢哭出声。
日近正午,我倚着门框晒暖儿,爹倚着另一边门框晒着暖儿读着《三侠五义》,母亲独自在厨房做午饭。不一会儿,从厨房飘出来酸汤面叶的清香。记忆中,爹娘是不吃酸汤面叶的,唯独我享用这难得的美味。
上小学时,我能帮母亲烧地锅了,我依然经常性感冒,流鼻涕。每次感冒,母亲必给我做一碗酸汤面叶。上初中时,我已经意识到我鼻炎严重,平时跑步喘不过气来,我怀疑我得了肺炎。读中师第一年的暑假,我爹说盖新房,以便给我说媒订亲。盖新房时,搬砖递瓦,只要能干的我都坚持干,因为这是给我建的新房。那个暑假,在盖新房之余,我总是偷偷地去附近村庄的诊所输液,印象中连续输了十多天液,每天输青霉素。十多天后,我感觉不喘了,不吐痰,不流鼻涕了,医生说基本上好了,再吃些药巩固一下。十多天,爹看出了破绽,问我不干活偷着干啥去了,我只好交待,因为,我一直欠着诊所的医疗费,诊所的医生私底下和我父亲关系不错。爹了解情况之后,一边抽烟一边自责的讲述着过往。爹说:“你的身体弱是胎带的,你娘怀你时,你有个哥哥夭折了,你的那个哥哥很聪明很懂事。自你那个哥哥夭折后,你娘几乎是以泪洗面,生你的那天正值正月,天很冷,生下你,接生婆和我只顾抢救你娘,等你娘稳定了,我才想起还有个孩子,就这样揣在大衣里,暖了半天,你活过来了……”我听着爹说的话,没有抱怨,有的更多的是感激,因为我能活下来不容易。娘听说我连续输了十多天液,流下了眼泪。第二天,母亲捉了一只养了两年的老母鸡,做了几顿鸡汤面叶。
爹和娘总是很疼我,也许是在补偿什么。一碗酸汤面,饱含着深深的父母之爱。我结婚后,妻子孩子喜欢吃娘蒸的馍,娘就隔三差五蒸好馍让人捎到县城来。哥哥嫂嫂也曾埋怨过爹娘对我的偏心,但我从未感觉到爹娘给的这一切理所当然。
多年不吃母亲擀的面条了,珍藏在记忆中的一碗酸汤面叶,依然可以穿过厨房的窗棂,透过胡同口,飘散着诱人的葱香醋香,还有用筷子头蘸着几滴香油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