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为着组里的老同志说的一篇小散文,我百度搜索无果,但却被这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春场》中的一句吸引,便放弃了“寻文”的念头,开始此番“九九之寻”。
在北方,对于御寒,我们深得要领。室外裹成一团,室内照旧有不失风雅的活动:问茶煮酒,赏花逗鱼……可在古人,物质条件并不完备,如何熬冬?
便是这《九九消寒图》。
冬夏既立,冷暖必分,也就有了“三伏”“九九”之说。从明代开始,出现了一种《九九消寒图》,以便一天一天数过这八十一天,记录这湿冷中听雪迎风的日子,表达一种迎春的殷殷心意。
图分三种:文字版、图形版、绘画版。
徐珂《清稗类钞·时令类》中有记载,“宣宗御制词,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二句,句各九言,言各九画,其后双钩之,装潢成幅,曰九九消寒图。自冬至始,日填一画,凡八十一日而毕事。”纸上印出9个刚好是9画的汉字,九九八十一画,正好是数九天的整个日子。每天描一笔,只一笔,晴雨风霜,忍耐期待,怎样的环境和心境,只一笔,刚刚好81天,九九描毕。我在想,于现在不仅懂得充分享受分秒甚至不断透支时间的人们比起来,这是怎样的克制!第一笔缓缓落下,宣纸上大块留白与这即将而来的苍冷的冬日何其相似!那运笔是极轻,如雪片渡枯枝?那运笔是极重,如这年年此番极简的不见光底的日子?忍耐与期待在角力,而决裁者是克制的心。我竟不敢再想,再想就是那飘落的与升腾的命运,但在这九九之中宠辱皆忘;就是年年此刻静守岁月的心中微澜……我担忧得紧,可这担忧终是多余的吧,《九九消寒图》中常用的九个字:亭(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当然也另外有版本:雁、南、飞、柳、芽、茂、便、是、春。选字取舍不一,诗味之余,似告诉我们那在凛凛寒冬之中期许春光的殷殷情谊——“雁南飞,柳芽茂,便是春”。
而将宣纸等分为九格,每格用笔帽蘸墨印上九个圆圈,每天填充一个圆圈,填充的方法根据天气决定,这便是图形版本的《九九消寒图》。我想这定是一个牵挂民情的人首创吧,记录阴晴,以论欠丰。有民间《九九消寒图》民谚为证:下点天阴上点晴,左风右雾雪中心;图中点得墨黑黑,门外已是草茵茵。圈点之间,是对民情民意常怀敬畏:对自然敬畏,对百姓敬畏,对春播夏种秋收冬藏的生产方式敬畏。
最后一种便是绘画版。人们在冬至日画一枝素梅,枝上梅花九朵,每朵花瓣九片,八十一日,八十一瓣,每过一天染一瓣,春来之日便可期。我在东北,都说梅花凌霜傲雪,可怎么斗得过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所以对于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来说,诗画中有梅,立春之日的新闻联播里有梅,现在南方朋友的微信圈里有梅,可偏偏在连连绵绵的雪中没有梅。偶然远看到几枝,更是煞了风景的布艺梅花,在寒风中“尬开”。这样的状况竟带来了商机,一批又一批的澳梅鲜切花在各式花坊中供不应求,而我,也曾聊赠恩师这样的“一枝春”。可也一直觉得这养在瓶中不必蓄水,单等它在东北因供暖而干燥的室内皱缩成一个造型,许是另一种不伦不类。
梅,开在哪里?
杨允孚《滦京杂咏》卷下:“试数窗间九九图,馀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徧无馀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之前读过纪伯伦的一句“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心里,那么谁还会相信冬天呢?”《九九消寒图》寻至这里,我忽然想,也许梅花开在了杏花里?这是怎样的联想力与审美力!也许希望与期待从来就真的冰镇在这九九的刀霜岁月里,而引领一个民族看这世界的也一直都是美的信仰,从鸿蒙开始,至今不息。
我相信了冬天。
九九之寻到此并不为止,我突然发现《九九消寒图》也称《九九御寒图》,还好是也称,古人可不似我们这般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