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拾忆四

序:这里有梁宏来战友的二篇文章,请各方的知青朋友们欣赏,也许你们会找到自己在兵团时共鸣的感觉,也许你们还会冒出一些以前所没有的思索。

 《麦子的成长》梁宏来

70年从春天到夏天,我见证了麦子从播种到收割的全过程。

八连的三月份,大地刚刚开冻,拖拉机就开始耙地了。

随后就是打地垅,就是把大田隆起一条条土埂,隔离成一块块田地,为今后浇地做准备。

我们班是去地里修补拖拉机达不到的地方,也叫打堰子。

再后来,就要进行播种。

我们班又被分配去修渠洗渠,把渠道通畅起来。

并且时常要派人到地头敲锣打鼓,驱赶那些来吃刚刚播下种子的大雁。

开春的天气,几乎每天刮大风,大风裹挟着沙土刮得人睁不开眼睛,从地里回来浑身上下都是沙土,头发里脖子里,一张嘴沙土就吹进嘴里。在地里吃饭,就像军垦歌里唱的黄沙拌饭可口香,但是黄沙拌饭会可口香吗?

小麦终于顶着泥土长出来了,我们看着绿油油一眼望不到边的麦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种下的成果。要是再遇到好天气,蓝蓝的天空中还飞过天鹅、大雁、和野鸭,那景色不要太美!

可是俗话说 “ 春雨贵如油 ” 这句话,在我们这里却是灾难。听老职工说,这里一旦下雨,地里就会泛起一层层白碱,麦苗就会被烧死。于是,我们和老职工一起,祈祷老天不要下雨。

可是过五一的时候,老天还是下了一场大雨,绿油油的麦苗都被厚厚的盐碱蒙上,远远地望过去,白晃晃地像被白雪掩盖了一样,看上去真叫人心疼。

于是连里召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动员大会,口号是:战天斗地治盐碱,艰苦奋斗战风沙!

班排各自都要表态,大家争先恐后地表决心。

开完大会,我领到一杆锄头,学着别人在锄头上撒上沙土,用鞋底来回摩擦,把锄头磨得又光又滑,这样锄头才不会粘土。那望不到边的几千亩麦地,要全靠我们人工锄地来完成。

早饭后,大家站好列队,再次喊口号鼓干劲,然后激动地唱着高歌前进。

到了地头一看,傻了,许多麦子已经蔫了,黄了,不堪入目。

老职工赶紧给我们做锄地的示范,就像豫剧里表演的:前腿弓,后腿绷。就这样,我们学着老职工的模样,开始锄地。

刚锄了一会儿,我就感到腰酸腿疼,实在忍不住站了一会儿,就被别人落得老远,于是我赶紧追上去,累的腰也直不起来,还是赶不上人家。有时实在拉下太远,看看周围没有人,我拿起锄头就往前跑。

这样锄了几天,麦地开始结成硬块,而且都裂开口子,一锄下去泥块夹着麦苗一同翻上来,根本就锄不了。

为了挽救这些麦子,就发明了一个办法,叫耙碱。就是人工用背包带拉上一架耙犁,耙犁上面再压上几筐土,战士们像老牛一样在地里来回拉,把碱土剖开,让麦子从地里探出头来。

那时的战士们非常听话,都积极要求进步,要求入党,经常开展班排比赛,为了抢救麦苗,大家一天比一天起得早。

有的战士真是披星戴月地在地里靶碱,先进事迹和先进分子就在大喇叭里播放,在黑板报上宣传,鼓动着大家。

到了五月下旬,黄河开始放水,我们的浇地工作来了,我又拿起铁锹。

但是,在浇地的前夜,要先撒上化肥。其实有些麦地里已经没有多少成活的麦苗,化肥撒下去,反而促成野草的疯长,结果麦地里长满了茂盛的芦苇草和大碱葱。

尤其是大碱葱,长得像一颗颗小树,毫不客气地占领了麦地。

我们拿着铁锹,东堵堵,西挖挖,开口子,又堵口子,放完水,再排水,把土壤里的盐碱带出去,每天在地里跑来跑去辛苦地忙碌。

当我们浇过第二遍灌浆水,就高兴地等着收割麦子了。

七月中旬,麦收季节到了,又是收麦子大动员,在雨季到来之前,我们要虎口夺粮,火线入团入党!

我又拿起镰刀,人说割麦子是世上几大累活的其一。有人说最累的活,还有炕上的活,当时的我不懂。

我们排的任务是收割地边的麦子,为收割机牵引开路。我们在地头一字排开,每人割几行麦子,这活比锄地还累,都没有直腰的时候。

前面的老职工帮着我,我也赶不上。那时早饭中饭都在地头吃,等我割到头,人家都吃完饭往回返了。

要是遇到几行麦子长得好,我一天也割不了一个来回。望着长长的麦陇不到头,我都想抱着脑袋哭,我还没成年,还是一个孩子呀!

后来班里战友看我实在不行,就叫我去抱麦子捆麦子,战友们的照顾我至今不忘!

我看到,有的麦地只有野草,麦子基本绝收,收割机干脆不收割,派几个人工去捡拾稀稀拉拉的几棵麦子。

我就喜欢干这样的活,手里抓几棵麦子,在麦地里跑,到地头可以多歇一会儿。

那年,许多收割回来的麦子,都被野草染成了绿色,加工厂都不肯收。

后来,我们就吃这种被野草染绿的麦子,蒸出的馒头又黑又小,都发不起来,还很粘,粘牙。

那年的收成,只收回十三万斤麦子,而当时撒在地里的种子是十八万斤。

后记:梁宏来战友这篇文章读到最后,我仿佛看到一个个子不高,还没发育成熟的男孩子,吃不饱,每天干着大人的活儿,有时又透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调皮,真是让人心疼。这是才十六、十七岁的少年,是小劳工啊。在知青队伍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小劳工?当时的劳动法好像就是虚设,执法犯法。梁宏来战友人虽小,却非常会观察生活,正因为他有这样观察细微的能力,记忆力又好,才能写出这样逼真动人的文章。

《乌加河会战》梁宏来

在中国的版图上,有内蒙乌加河这个流域的标识,每次看到它,我都有一番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75年底以前,没有离开八连的人都知道,当时我们管 “ 乌加河  ”  叫 “ 五加河 ” ,那条河拓宽加深以后,与北京二环路广安门那一带的河流差不多宽。

75年的秋天,建设兵团解散,整个建设兵团交给地方农场,十七团改为中滩农场,现役军人全部撤走,八连改为八分场,但我们还是叫它八连。

那一年的冬天,农场集结十七万人马,各连都抽调人员到五原集结挖乌加河渠。开始说好二十天就换班,春节以前完工。

结果到现场一看,到达的人数根本不可能在春节前完工。到后来,各连队除了留下必须在连队处理日常事务,和实在无法出工的人员,几乎全部人员都到达乌加河。

我是放水班的,耍铁锹已经很熟练,第一批就被选中,原来估计干十天半月就可以回连,谁知这一去就干了两个月。

我们被安排住在一个大礼堂里,大礼堂的台上台下、化妆室都住满了人,每个人发一条草垫子,铺在地上就是我们的床。

第二天,大家扛着铁锹洋镐出发,驻地离挖渠的河道有三四里路的距离。

已经是十一月份,天气非常寒冷,我们把棉衣裹得紧紧的,到地里一看,河道要拓宽十几米,还要加深挖。

各连分好段落,地还没有冻结,用铁锹就可以挖,不一会我们就一身热汗,脱下棉衣接着干。

就这样,男女战士轮流换着挖泥、抬泥,干的热火朝天。

那时我一锹铲下去就是二三十斤湿泥,几锹湿泥压在筐上就是一百多斤,女战士们咬牙抬着,估计她们挺恨我的。但是没办法,大家都是这么干,都想快点干完分配的活好回家。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河渠里的湿泥越来越硬,铁锹已经不好使,只能用洋镐刨,后来又把钢钎插在冻土里,用大锤砸,把冻土剖开,再搬起一块块冻土往铁框里放,抬到坝上。

在夜间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河道已经是地冻三尺,再后来就开始发雷管炸药,用钢钎打炮眼,用炸药炸冻土。

点炸药的时间,一般是在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都听命令撤离到离现场一百米以外,然后各连队一起点炮。

炮声响过以后,河渠里一片狼藉,包括坝上路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冻土、和泥浆,就像战争以后的残局。

人离爆炸地点那么远,我还看到一块冻土掉到地上又弹跳起来,砸到一个女战士的背上,砸的她差点扑倒在地,太危险啦!

工地上人山人海,农场设置了一个广播站,每天在大喇叭里喊口号,宣传好人好事,振奋人心。

我曾经因为练琴,手上长了一个大包,不知是谁看见,把我这个大包写成是因为挖渠,挖出一个大包,也在大喇叭里广播表扬。

不过,那时我已经长大,我也确实在拼命干活。渴了,就捡一块干净一点的冰块吃。热了,脱下棉袄接着干,经常着凉,一咳嗽就没完,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轻伤不下火线。

五原的天气似乎比中滩还要冷,风也特别大。

我们的住处点着一个炉子,开始每天出工还封火,晚上回来再捅开,屋子里还暖和一点。

后来出工越来越早,再没人管理炉子,晚上回来胡乱找些柴火烧一把,脸也不洗,脚也不洗,倒地就睡,又冷又困 ,就不像活人。

第二天起来,穿着已经破烂露出棉絮的棉袄棉裤,戴上一顶破帽子,腰里再系上一根绳子,夹着一段导火索就往工地跑。

工具也不往回拿,收工时就地一埋,早晨再挖出来,丢了就挖别人的,常为这事打架。

人们也不爱说话了,好像都憋着一股火,一点小事就打架,有时候两个连队互相打群架。

在工地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息,不能回连,不知哪一天才能完工?我已经三个月没理发,好多战士也都没理发,一个个满脸脏污,大家开始喝酒,人们的情绪已经快疯狂。

晚上,就在我们睡觉的大礼堂,挂着几盏马灯,每个人手上拿着一瓶酒,划着拳,一句划拳令喊过,人从这头跳到那头,一个个脏兮兮的就像一群土匪,整个舞台就像 一座“ 威虎厅 ”。

台下想睡觉的人嫌太吵也不敢说一句话,谁说谁挨揍。

我们还嫌没闹够,又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找了一颗树,绑上两管炸药,上好雷管导火索,点燃后跑开,炸得半棵树飞上天,就这样发泄。

因为太冷又太累,病人越来越多,住在化妆室的人就有好几个发烧。

一天早晨起床后,我看没人动弹,是不是都病了?我迷迷糊糊自己去工地,吃了饭,我说他们都病了,打回一桶粥和一碗白糖,这就是病号饭,拎到化妆室,自己又出工去。

经过十几万人拼死拼活的日夜奋战,终于在春节前夕完工。当我在最后一天,看到各连队分工的地块打通,抬上最后一筐土时,别提多高兴啦!

有的战士已经不会欢呼,只会趴在地上哭,还有两个女战士互相抱着哭。

可以回连队啦,可以回家探亲啦!能扔的全扔,人人往拖拉机上挤,都不愿多呆一分钟,车开了还有人追着往上爬,就像电影《南征北战》里的国民党逃兵一样。

回到连队,生火、洗刷、理发、换衣服,因为兴奋反而睡不着,躺在床上想着回家。

连队很快召开了表彰大会,我因为两个多月里没有休息一天,挖渠劳动表现也好,被推荐得了一个三等功,这是我在兵团得到的最高的奖励。

我想,七六年以前没有离开兵团的战友们,都会记得这个《乌加河大会战》,这是一个最大的活,最累的活。

七六年以后,知青战士们开始大逃亡,真是逃了一个干干净净。

后记:虽然读到过好几篇有关乌加河会战的文章,但各有特色,梁宏来战友写的是他自己亲身体验的过程,另有一番感人的情怀,让人深思。

未完,待续。下一篇是北京战友宿艳明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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