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来了,比起去年秋天的时候结实精神了很多,还黑了些.她还是一贯的唠叨,挑剔,大嗓门.吃饭、购物、体检,是常规项目,这次还多了一项新的,那就是唱K,作为一个农村大妈,她唱的还真是好,中气十足,吐字清晰.
我,还是一贯的沉默,没什么话跟她说.习惯了.
妈妈做的饭,更好吃了。不过,她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逛街,买很多很多的东西.我看着她健健康康的,心里觉得这就够了.
当妈妈还是姑娘的时候,姥姥家里很殷实,因为外婆无意的一次看了爸爸他们唱的一出戏相中了一个姑爷.那时候,爷爷家里一片赤贫,是贫农的身份。爸爸那会儿已经30岁,虽然长相俊美却因为赤贫的家境一直没讨上媳妇。外婆这一出——‘有人自有物’的开明观念,成全了爸爸一个家。妈妈正是十八岁的花季嫁给爸爸。这件事一度成了美谈,赞颂外婆思想开明,支持社会主义新风尚。这件事直到我们长大,外婆家的邻居们都还会拿这件事出来说。
妈妈嫁给爸爸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又正遇上计划生育工作最疯狂的时候,妈妈没能躲过计生队,被强行抓去结扎了。所以,虽然一直有外婆家的帮衬,妈妈还是跟着爸爸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我从小跟在她身边,深切体会了那些说不出口的苦难.我的性格里始终藏着自卑的一面,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重男轻女的边远山区里,人性是淳朴的,人们对其他的人看法会直接用语言和行动表达出来.我就在那个受尽轻视的女娃子的大家庭里长大。那些难听的话,那些冷漠的对待,怎么能忘怀.
那时候村子里人多地少,农作物产量低,为了填饱肚子,贫瘠的河滩、偏远的坟场都被村民垦了荒,种上玉米和红薯。全村只有一条河,地多了灌溉的水力就很不上了。记得有一年秋天,村里得轮流给各家的地浇水。每次轮到我们家的时候都是夜里,很多人家都是开了水口就可以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来地里都储满水了。可是,每次到我家的时候水都没有。那时候爸爸外出打工了,常年不在家,妈妈欲哭无门只能每次都在地头上守着,经常一守就是一整夜。可是,即使是守夜,村里都有恶人不给人好好守的。妈妈在一次守夜时被吓过之后,每次守夜都带上我。我带上爸爸以前唱戏用的大铜锣。
就这样的事情都还只是鸡毛蒜皮那么大的事,所以妈妈的性格在一次次抗争中变得坚强、粗鲁、暴躁、易怒、一张利嘴就是在那个时候练成的。妈妈的确受了很多苦,很多时候人对肉体上的辛苦都是可以接受的,不能释怀的都是那些精神上的折磨.所以我原谅她的苛刻,她的专横,她的火暴脾气以及各种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体谅她的蛮横,原谅她的现实.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妈妈身上长了个瘤子。自那以后身体一直都不好,一直到去年家里建了新的房子才慢慢好起来.整个人的气息也慢慢温和了下来,不那么容易生气,不那么经常苛责他人。其实妈妈是个热心肠的人,对人热诚不记仇.只要用得着她的地方,她都尽力去帮助别人.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在村里、亲戚那,经常教别人做东西吃.谁家来了客人,也会叫她去帮忙张罗酒席.每次她都热情地应下,尽心尽力地做好。妈妈的手工也很好,年轻时织的毛衣,钩的头花和帽子都是村里最漂亮的.
妈妈也很要强,或许就是因为很要强,年轻时受的那些冤屈才会在她的性格里注入暴躁,易怒的成分.无论怎样都好,在家里妈妈还是很强势的,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她打点的.爸爸虽然和妈妈吵了一辈子,处处觉得妈妈在家碍着他发挥一家之主的威严。但是如果妈妈不在家,爸爸还是有很多事做不来的.很明显,首先他会不知道晚饭吃什么;那些七大叔八大妈的人情怎么打点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袜子、底裤放在哪里。
我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呆不长.妈妈常说我这个女儿不是亲生的,一点儿都不恋家.其实,不是我不喜欢在家呆着,而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她给我提的那么多要求.我体谅她希望我走得更好、更有出息的愿望和期待,可是目前我只能这样了.她提出的那些要求只会让我觉得更沮丧,更难过.她天天在那念着,我就只能逃跑了.
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疼我,但我知道她很疼姐姐和妹妹.或许她在心里认为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就不把那么多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只是单纯地希望我更有出息一些,不用像她当初那样,活得那么憋气.看着我有出息,能够有尊严地活着,她心里也好受些.
我的确希望自己是个强者,可以扛下那些期待和愿望,也愿意为此尝试着努力,为了那个苦命的女人!
妈妈,你辛苦了。谢谢你,一直用你最单纯的方式支撑这个家。我们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