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年是期盼,是大人给每个小孩买的新衣服,带牛角扣子和小毛球;是掀开大锅盖在蒸屉里躺着的鸡鸭鱼;是大人们在门口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收下的红包;是大孩子领着小孩子挤在楼道里丢响的砂炮,是漂亮得要多看几眼的仙女棒,拿在手里像一棵开花的树。
后来,从另一个城市回家过年,从一个车站到另一个车站,年是天南地北的奔波,是悲欢离合的迁徙,是一个与时间的约定。
去年来时,阶上枯叶扫尽,家门上了新漆。一年滴尽莲花漏,而今杨柳添枝桠,故园归去又新年。
说到底在家过年的这几天,其实抵不上回家前的期盼。明知道年味越来越淡,也不知道为什么盼着,只是到了超市看见到处红彤彤,就要不自觉地倒数着日子过了,如同赶赴一场盛大的仪式。
一个人有期待的时候,心里才是满的。
所以所谓节日的存在,大约是给每一段时间分配一个有仪式感的日子,让空荡的心重新装满再过活。
过大年的心该有多满,才能让一群人聚到一起,去做平常懒得做的事,比如准备一下午,去完成一顿团年饭。
大大小小的锅要翻出来洗,各种各样的刀备用,一人分配一个筛子一个盆,自己找一个角落去收拾马蹄莲藕板栗玉米萝卜土豆螃蟹鱼虾西洋菜们。
收拾完的食材颜白条顺的堆到大门口,砧板码在门槛上,一样样排起来切完,厨房里已经开始生火,辣椒和蒜瓣在油里噼啪噼啪地炸开。
生蔬是可以放最后切完直接扔火锅里的,但是切到这个时候很容易饿了。所以胡萝卜可以一边切一边吃掉。
屋里的大桌子已经打开,可以把炉子架起来,慢慢等汤烧热。还在忙乎的家人提着菜端着锅,从我跟前来来回回,像看一只兔子一样看我。
吃完年夜饭就开始贴春联,这种时候我和我娘可以站在一边看着不用动手了,毕竟大高个们可以不用凳子就贴横幅了。
大年初一的时候我娘站在大门口喊我帮忙,把剪刀和胶带给我,说我哥把春联贴小门了,大门外还没贴,得出去再贴一副。
这个时候大高个们都不在家,我居然第一反应是问我娘,可是我们这么矮能贴吗。
说完就想打自己。
可能在我哥家住的这几天内心受到了伤害。
第一天到的时候,我找梳子。梳子在洗手间。我看了一圈,没有。
抬头,在我头上20厘米的架子上。
我伸手拿下来 : “这么高?”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考虑你的高度。”
过几天我姐过来看到了那个置物架,“你这个牙膏架子是不是有点高了?”
“所以我妹回来以后我把牙膏拔下来给她用了。”
所以你这是稀有物种回家了是吗。
焚纸钱的时候也是我。每年拜完祖先我娘提着打火机和纸钱出门的时候,我哥会坐在旁边推我 : 快去,跟上。你去的话比较安全,如果有浓烟,低处的空气会比较新鲜。
但是对于我来说,很讨厌烧纸钱。
那就跟烧真钱是一样的。纸钱也是买来的哇。
但是这时候街坊邻居可以难得地聚齐聊会天。过年的话可以看到小时候捉过迷藏后来搬走的玩伴,还有一年没见的楼上楼下的大妈们。
这些看着我们这群孩子长大的大人们,分享着自家这一年的转变,或者带来远走的老邻居们的消息,手里的纸钱都捏成花,指尖都染成金点上红。
“你伟如伯上个月走了。”我娘看着跳动的火光,突然来一句。
“不过也好,年岁大了。再说,老人院帮忙办的,就是丧事太简单了点。”
我们接着聊两句,手里的纸钱还在不停往火里丢。
似乎再难过的事情,放在过年说就显得不那么难过了。
我看着围在火堆边的这些大人们,说到伤心处也叹几口气,但手里的动作不要停就好了。
就像《岁月神偷》里那样,把玩具和爱吃的东西,以及心爱的太空帽,一件件扔进苦海里。
没有规定什么日子就一定要快乐,但每一个快乐的日子就像过年就好了。所有的不顺就像在时间里打一个结,然后再在往后更多的时间里,慢慢地解开。
那,给时间一点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