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落在老虎窗的窗口,咕咕的叫着,刺猬从床上起来,爬上书桌,拉开老虎窗上的纱窗,鸽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呼扇着翅膀扑棱棱的飞走了。
刺猬把凳子放在书桌上,踩着凳子让自己从老虎窗里爬出去,她坐在结实的窗台上,夏天的天好蓝啊,鸽子成群的在空中飞翔着,如同一张网,不断变幻着形状的网,好像正有一只手不停的把它们撒出去一样,一会撒向东边,一会撒向西边。
屋顶的瓦片高低起伏的铺展开去,几乎没有边际,如果不是很远处的高楼,你几乎会认为那是连绵的山坡,那瓦片是青灰色鳞次栉比的草地。
温热的夏风从远处吹来,凉快极了,刺猬低头,看见窗台边瓦片间的沙土里居然生长着一小节仙人掌,这植物已经被太阳晒的蔫蔫软软的,但仍旧倔强的保持着绿意。
蓝的像一整块大缎子的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刺猬闭上眼睛,耳朵里是风声,是鸽哨声,隐隐的她又听到了隔壁阿伯家里那两只鹦鹉的吵架声,她笑了,她感到自己像刚才那只鸽子一样翅膀驾驭着风在空中飞翔。
刺猬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拥有自己的能量,一棵树,一根草,一个都市里忙忙碌碌的人或者一头草原上奔跑的大象,江水源头山脚下的一粒石子,还是出海口努力洄游的鱼儿,它们或多或少都散发着自己的能量,它们互相之间的联系,不是靠语言或手势,而是靠能量外缘边缘那伸出的无形的触手,这些能量的触手在空间和时间中伸展,遇到相同的能量就融合在一起。
上海的秋天很短,短的像没有一样,刺猬刚刚换下夏装,没过几天,街道上的梧桐树的树叶就已经掉光了。
从十二月的早上醒来,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煤饼炉燃烧后的气味。
夏天暖洋洋的老虎窗变成了一个吐着寒风的怪兽的巨口,刺猬感觉楼板的所有缝隙里都冒着湿冷的冷风。
刺猬躲在冰凉的被子里,她感到被子都是湿的,她开始日常加班,每天都到家很晚,老奶奶不管她吃晚饭,但是会给她烧一铜吊的热水,有了这一铜吊的热水,刺猬就可以在寒冷的冬夜里烫烫脚,暖和暖和雨夜中冻的冰冷的身子。
爬上床,刺猬试探着把脚伸进被窝里,仿佛被窝里有一盆位置的仙人掌,她像是怕碰到仙人掌的尖刺一样。
可今天光脚丫伸进去却是暖的,冰凉的光脚丫碰到一个温热的金属,刺猬伸手进去把它掏出来,是一个金黄色的铜壶,样子怪怪的,说是茶壶吧,它又没有壶嘴儿,肚子圆鼓鼓的,里面应该是装满了热水,用来暖被窝的,刺猬拉长了声音问楼下的老奶奶:这个被窝里的大肚子铜壶是什么啊。老奶奶在楼下说这个东西叫汤婆子,是江南冬天用来暖床的。
刺猬把大声说:谢谢奶奶,然后把汤婆子放回了被窝。
早上醒来,刺猬极不情愿的把脚丫伸出温暖的被窝,想试试那另一个世界的温度,可连忙又缩了回来,太冷了。
隔壁那两只鹦鹉已经在遮了棉罩的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学英文了,她只得千难万难的穿好衣服下了阁楼。
老奶奶正在灶间里烧水,看到刺猬就说,小姑娘别去买早点了,奶奶烧面给你吃。
灶台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黑锅子,老奶奶烧开了水,从门口一个衣架上扯下一缕面,浸在开水里,然后拿了一个白瓷海碗,从一个黄颜色的搪瓷罐子里,舀了一勺大油,大油是凝固的雪白的油脂,刺猬觉得它的样子有点像冰淇淋和奶油,老奶奶在膏脂上滴了几滴酱油,然后冲了开水进去,那种温热油脂的香气弥散开来立刻勾起了刺猬的食欲。
面很快就熟了,一卷卷的团在海碗的红汤里,几根黑黑的细丝飘上来,问了老奶奶才知道那是炼油的时候炸酥了的香葱。
刺猬低头喝了一口汤,感觉整个人都像那勺膏脂一样,融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