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博学(1)
母亲是个博学的人,虽然是小脚,虽然没有什么名大学的文凭,虽然也不是某个名人的“关门”弟子,虽然也从没有写出过“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这样的名句,但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博学的人。
我三四岁时,就已经能背诵“很长”的《三字经》和《百家姓》了,关于古代廿四孝的故事,也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并能给其他小伙伴讲述——这在我们那时的偏远乡村不能不说是罕见的,这自然归功于我的母亲的博学。后来,当家里没大有活时,母亲便略带追慕的神情和我——这个她最小的儿子——不知是否听得懂、是否记得住她的话——叙说那动人的往事。
在母亲的叙说里,我知道了姥爷家原来是清末民初的小工商业主,姥爷是郎中,所以家里开着中药铺,同时还开着染坊。大概家里雇有几个长工和打零杂的。家庭应该较为富庶,于是就为母亲、舅舅和姨母雇有私塾先生教习识字和国学之类的。
听母亲说,虽然在周围村子里家道不错,但是姥爷的家教却非常严格,像小孩不能随意花钱,在外不能要别人的东西,不能随意吃东西(要吃也得买回家吃),要讲仁义礼智信,要懂忍让,要懂自重等等。于是,母亲接受的思想,便自然地影响到了她的子女们,直到今天,那种“正统”思想一直深入我们的骨髓,不断匡正着我们偶想跑偏的方向。
母亲的博学,还表现在对各种野草野菜的识别和药用价值的明辨上。
那时,举国上下都不富裕,“天大的事情”——吃饭都是问题。这并没有使我们一家减少生活的快乐。在农忙时,在参加队里的劳动挣点工分之余,母亲便带着我和姐姐去拔些野菜,作为糊口的“添助”物。像马家菜(学名马齿苋),灰灰菜,曲曲菜,青青菜(学名小蓟),鸡爪菜,蓬蓬菜,野芫荽等等。可以凉拌和炒的有马家菜、灰灰菜、鸡爪菜、蓬蓬菜,而青青菜、野芫荽、苜蓿、荠菜等是蒸康口的好食材,曲曲菜、苦菜、婆婆丁之类的,就可以用来蘸酱吃了。如果在地里有什么意外,有母亲在,我们总觉得心里很踏实。如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母亲会教给我们揪一颗青青菜嚼碎按在伤口上,一会儿就止血止痛了;如头晕脑胀了,可以按压太阳穴,可用苦菜根的汁涂揉太阳穴和曲池穴,会减轻症状。在拔菜期间,也可以有意外享受——吃点酸甜的“野葡萄”;揪下“酒布袋棵”(学名地黄)的花,吮吸花底部的酸麻的汁液,举行野外酒会;割几棵“酸包芽”当下酒菜,同时母亲还领着我们唱着“酸包芽,红根根儿,奶奶吃了疼孙子儿”的儿歌,一路有说有笑的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沿途还告诉我们,这是蛤蟆草(学名叫益母草),这是天麻,这是铁锨头,这是车辙子,这些都是治妇女病的;那是野萝卜棵,和石榴叶子一样能治拉肚子;那些长虫皮(蛇皮——学名龙衣)、癞蛤蟆之类的,是可以治各种恶疮恶疾的……
现在,每当我走在乡村田野,见到这些植物们时,总有一种久违了的老朋友的感觉,倍感亲切,也每每想起母亲的件件事迹。虽说岁月沧桑,与母亲阴阳两隔,但与母亲曾经经历的太多事情恍如昨天,想想母亲辛苦了一生,也没过几天好日子,我这个做儿子的,便不禁凄惶无措,徒唤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