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随处荒诞
你有没有某一个时刻感觉卡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四周是透明的玻璃。不能说无望,因为看得见周围发生了什么,但一时找不到出路。
那恕我说一句发自肺腑的话:恭喜你,在人生最年轻的时候了解到了世界的荒诞,这或许是获得更大幸福的财富。
杨绛先生曾说:“事情往往是别扭的,总和希望或想象的不一致”。是呀,被寄予厚望的2020年,谁会想到开篇扑棱来了一只硕大的黑天鹅叫做“新冠疫情”?国家经济增长计划受挫,全球多产业陷入停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的生活变得没着没落的,满怀信心的创业者黯然离场……蒸蒸日上的世界不堪一击,很荒诞。
当然,这样的疫情毕竟是小概率事件。相较之下,“灰犀牛”更加常见,但却容易被人熟视无睹,在政治、经济、军事、环境、社会等领域屡见不鲜,远的不说,比如全球化逆潮、金融危机、中东战争等;近的、在我们身边的也是数不胜数,比如知道长期熬夜会影响身体健康,我们依旧选择熬最深的夜;知道碎片化信息正在吞噬大量的时间,我们仍然沉迷于网上冲浪,咀嚼毫无营养的瓜。“看见”却不能“看到”,很荒诞。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面试。临近结束时面试官问我期望薪资,我坦率地说了想法,对方的反应是:“你薪资要求就这点吗?是不是不太自信?”我下意识地回复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很荒诞,作为面试者说这样文绉绉的话(其实那是我多方面评估后的期望薪资,不算低,属于市场平均水平以上)。老实讲,面试官也很荒诞,似乎没有人力成本的考量,像是“传说中”的伯乐。角色与对话的不匹配,很荒诞。
02 西西弗神话
荒诞比比皆是,诚如法国荒诞主义哲学、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 阿尔贝·加缪(1913—1960)笔下的《西西弗神话》,这是一本将荒诞的面子和里子通通翻出来并细细解构的书。所谓“荒诞感”,加缪给的定义是:“人与其生活的离异,演员与其背景的离异”。
在《荷马史诗》里,西西弗是科林斯的建城者和国王。当宙斯掳走了河神伊索普斯的女儿伊琴娜之后,河神到科林斯寻女,知悉此事的西西弗以一条四季常流的河川作为交换条件告知了真相。由于天机泄露,宙斯派出冥神最终将西西弗押入地狱,虽然中间出现过一个插曲——冥神反遭西西弗绑架。
西西弗命令妻子将其尸体抛到广场中央示众,以求死无葬身之地。进入地狱之后,西西弗告诉冥后帕尔塞福涅,一个未被埋葬的人不配待在冥界,请求告假还阳处理自己的后事。
一旦重新见到人间万象,西西弗就不肯返回黑暗的地狱了。纵使冥府召唤声声,警告频频,一概无济于事,他就这样又在人间生活了多年。
诸神不得不下令逮捕,将这个胆大妄为的西西弗再次押解回地狱,那里等待他的是一块巨石。
西西弗绷紧身躯托举巨石,面颊贴紧石头,一肩顶住,承受着布满粘土的庞然大物的重量;一腿蹲稳,另一腿在石下垫撑,双臂把巨石抱得满满当当;沿着斜坡不断向上推滚,推至山顶,汗水不停流下,然而须臾间巨石再次滚落山脚。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面对石头瞬间滚落,下到平原,重推回山巅的轮回命运。
03 西西弗的幸福
这种努力,在空间上没有顶,在时间上没有底,从惯常的角度想来这真是极大的苦难。而加缪说应当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这个结论足以让99%的人跌破眼镜。这很荒诞是不是,明明“西西弗神话”已成法文谚语,借喻“永远无望又无用的人生状况”。
作者说,假如西西弗每走的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撑着,那他的苦难又从何谈起?他是自己岁月的主人,命运是属于他的,岩石是他的东西。那个没有救世主的世界既非不毛之地,抑非渺不足道。那岩石上的颗粒,那座山行进道路上的光景,都成了他一人世界的组成部分。攀登山顶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
西西弗是荒诞英雄。
如果有什么个人命运,那也不存在高高在上的命运,只有一种荒诞人断定的命运,那就是——命中注定的命运。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西西弗又是人类不绝望、不颓丧,在荒诞中决然反抗,不惜与荒诞命运抗争到底的一面大纛[dào](古代用毛羽做的舞具或帝王车舆上的饰物,通常指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
我在想,我们有时感到迷茫、痛苦和彷徨,难道不是因为在行动中看不到或者迷失目标而导致的吗?比如从事手头这份营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西西弗不会,他的行动就是目标,目标就是行动,二者合为一,推石头上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推石头上山。努力干,坚持干,就是了。这么想来,倒是能从另一个角度回应加缪说的,西西弗是幸福的。
04 荒诞与幸福
幸福和荒诞是共生一方土地的两个兄弟,难分难离。有时候荒诞感也产生于幸福之中。
比如,就像开头说的,你感觉卡在一个地方不知所措,说明这种情况并不常出现,你缺乏经验罢了,你过往的生活相对顺遂,你是幸福的人呀。而看得见四周的玻璃,为你的思考、决策和行动提供线索。你完全不必假设自己是一只羸弱的飞鸟,想着怎么绕出去;你完全可以看准时机,凝神屏气,一拳锤碎玻璃挣脱开来。
你以勇气披荆斩棘,化险为夷,看清这世界荒诞的本质,战略上藐视荒诞,战术上重视荒诞,这是你在人生最年轻的时候收获的最好财富之一。加缪用古希腊抒情诗人 品达的两句诗为《西西弗神话》题词:“吾魂兮无求乎永生,竭尽兮人事之所能。”这可能也表达了他本人对于荒诞的人生感悟:既然不能求得永生,那我竭尽所能活好这荒诞的人生。
世间存在着荒诞的经历、荒诞的婚姻、荒诞的挑战、荒诞的怨恨、荒诞的沉默、荒诞的战争和荒诞的和平。其中任何一种荒诞性都产生于比较。加缪说他有理由认为,对荒诞性的感觉并非产生于对一个事实或一个印象简单的考察,而凸显于某事实的状态和某现实之间的比较。荒诞的本质是一种分离,不属于相比因素的任何一方,而产生于相比因素的对峙。
我粗浅地概括一下:事情“应该是”与“实际是”之间的比较,如果差异显著,那就会产生荒诞感。
荒诞可以塑造低开高走的成就,有时候也是包裹在幸福外层不太亮眼的衣裳。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一切伟大的思想,其发端往往都微不足道;伟大的作品往往诞生于街道的拐角处或饭店的小门厅。与其他世界相比,荒诞世界更能从这种可怜兮兮的诞生中汲取其高贵。那我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