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丨彼岸(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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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超市几趟,一样没见人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售货的同事,一问三不知。反复拔电话,对不起,你播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来来回回半月有余尽皆如此。既无告明亦无征兆,没有前因徒有结果,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或一颗松子坠落丛林,杳无踪迹了。

一辆冰天雪地里的车子突然抛了锚,再也动弹不得,举目四茫茫——眼下我的境遇即如此。过往种种似有可能的臆想,现实面前断了片,成为徒添的笑柄。

…也只或是徒添的笑柄。

九月内倒数第六个日子,中秋节到了。节日里订货量突增,外头忙得焦头烂额,傍晚回到家来几近虚脱。因心有愧疚,强撑着与家人吃个团圆饭。饭后返回镇上鸿运楼二层的栖身处倒头便睡。一觉初醒四周静悄悄,OK厅里已然曲终人散。

门对面的慢摇吧也没了动静。一看时间,子时过了。

一起的朋友早有相邀,赏月去了。他们没邀我,大抵因为怕惊扰到我。他们去哪赏月呢,依本地习俗,赏月必去海边。海在哪里,就在咫尺之远,去镇三公里远的面前海。

每年八月十五晚,面前海的狭长沙滩往往人满为患,热闹一家子、你侬我侬的亲密情侣及猪朋狗友,各各前去海边自据山头,摆好随身携带的各式月饼、果馐、啤酒饮料,点上香烛对月祈愿,俗称“拜月”。

彼时的海边,一边拍岸轻涛,一边喧哗人声;一边萧瑟海风,一边万种风情,一边幽邃世界,一边烟火人间。

及目远眺,海上明月共潮生…


月色洒泼的小镇,还处于亢奋的节点。

路两侧灯火通明,一直通到远远的头尾两端;宾馆与酒店的招牌霓虹闪烁亦魔亦幻;烧烤点、夜餐点上依然热浪阵阵,锅炉火蹭蹭蹭往上蹿;偶尔一辆布帆盖得严实的十轮卡货车经过,叭叭两声,光影中扬起起的尘灰嚣张四散。

此处所说的当然是长虫似的国防主路。而与之构成丁字状的三道平行商街的街面却坟地般死寂,茂密的风景树的长枝遂着惨白月色虚虚荡曳;无趣路灯昏昏欲睡;穿过诸街的一丈宽的横路里,糟乱的生活垃圾堆积如山,且散发一股浓浓秽臭。

手歪脚斜的一个醉汉止步垃圾旁,费劲儿掏出裤裆里的家伙,仰头乜着月儿嘶嘶嘶,嘶嘶嘶,脸上浮漾出莫测的笑。

起身凭窗眺望,月色映衬下的此两端情境的极大反差,无来由使我感伤。近日的心绪总是如此,全然不晓得怎么一回事。

阿英她现在身在何处,为什么一声不吭离开?自忖自始至终并没有对不起她,既没有言语的不妥,也没有行为的过失。非但不如此,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在意于她,而变得小心异常,仿佛小孩求之不易的水晶球,捧在手里怕碎了。

关于原先的她的处境,虽然往来许久,我却几乎一无所知。不晓得她居住何处,家有何人,不晓得有没男友,或许有——但听其言察其行,不似有男友的人,除非她刻意隐瞒。所知道的仅是她一小部分经历,比如曾就读某音乐学校,在幼稚园教跳舞…都是后来她告诉我的,在她上班的地点,大吉超市。

相比之下,她了解我的,却远不止这么些。

俩人的接触大多也只限于超市。记得也是在那她曾经说过,她同我的共通之处就是——不渴求他人理解自己。话题怎么涉及的全然忘了,有关言辞却如此深刻地镌入记忆之城。

“我一直觉得纳闷,太多人希望得到他人的理解,”她说,“为什么一定要让人家理解呢,生活是自己过的呵。”

她的眼光越过我身畔,停留在一排优乐美奶茶上。你永远是我的优乐美,周杰伦这样独白。

“是的,不可理喻。”我想了想说,“这是不可强求的。他人是他人,我是我。按我说,自求问心无愧就好。”

“问心无愧,”她说,“固然这样才好,但问题是人们好似不这样想…”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搓搓鼻子,“从当事人的角度来说,他也许习惯了倾诉于人,凡事,无论大小。”

她莞尔一笑。

“不是么,习性使然。这大多与一个人的成长经历有关,比如我,几乎未曾有过类似想法,原则上我可以理解任何人,但不会希求他来理解我,迄今为止一直如此。”

“可以理解任何人,但不会希求他来理解,”她说,“我理解你是我的事,你不理解我是你的事,可不可以这样解释?”

我点头示是。

“我也总是想,凭什么要靠别人的理解而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又能见到新太阳。这不是很好的生活状态么?”

她从货架上头取下深褐色开水壶拧开,咕噜咕噜喝几口,随后拍拍胸口说:

“以为只有自己这样,想法太另类,可以特立独行形容,想不到你…与我简直是同道中人!”

清澈的眸子看着我,人像吃了兴奋剂。

特立独行?我哼哼两声,“我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什么…猪?”

“特立独行的猪。”

一只颇有个性的公猪,它从不甘心在猪圈里生活,吃饱了就去晒太阳,对母猪一概没兴趣。它会模仿各种声音,尤其擅长模仿汽车的鸣笛声,并因此给饲养它的生产队带来了烦恼。队员们忍无可忍,决心扑杀它,它竟然躲过二十多个人的围捕,最终逃脱,变成了长出獠牙的野猪。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猪?”她大惑不解,“既然神奇如此,为什么要扑杀?它既没有伤人,也没有实际上的损害是不是?”

这要引伸到另一层面的意思了,我皱皱眉,“话是这样的话,但世上多的是想要设置别人生活,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

“你说的话有嚼劲,”她挺佩服地看着我,“设置别人生活,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她笑着撩撩及肩长发。这长发撩到我心里去了,我默默想着,倏而记起优乐美奶茶的另一句广告词,“白雪覆盖来时的路,却抹不掉有你的回忆…”


夜往深里走,丝丝凉意泛人肌肤。月光无处不覆盖,眼及之地皆披银衣。国防主路的烧烤点、夜餐点的热浪已消褪,锅炉的火也几近熄烬。世界坠入冷默之极。

丝丝泛人肌肤的凉意中,叼一支红塔山牌烟点着。一只乌鸦蹲在对面房顶静静乜我,神色无尽落拓。同是天涯沦落人呐,吐出一口烟,我朝它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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