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有预约的我很是费了一点劲才见到了吴佳。
‘’如果你是为昨天的事来解释的话,我想不必了,“吴佳很有风度的微笑着说;‘’想必顾先生你是已经找到了另一家更有前途的公司吧?”顾墨城就这样被她不着痕迹地变成了“顾先生”当然现在这个词已经完全变了味道了。然后她看起来很自然地和我的手轻轻一碰完成了一个握手的动作;“不过这其实也很正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恭喜你。”
“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想给你一点建议。”我平静的说;“这位客户是想要你们买断还是委托拍卖?如果是前一种,那么我能否问一下他报出的价格和你们准备接受的价格?”
我这么问是因为我知道,一件收藏品想要上拍卖场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买断的程序就要简单得多,拍卖之前除了拍卖公司自己内部的鉴定之外,通常还要请几位行内的权威人士再次鉴定两到三次,不仅如此你还得保证这东西的来路绝不会引起法律上的麻烦。像我告诉甄洋的那种失误也只可能出现在华夏公司那种本身既财大气粗而且藏品相对来说也容易辨认的情况。
果然,吴佳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他的确想我们买断,报价是三十万,大家的意思都觉得这个价格并不是不可以接受,当然,为了公司的利益适当地压点价也是必要的。”她反问;“如果你来操作这件事,你会出多少?”
“三万。”我直接了当地说。
“我没有听错吧?”她笑了笑。
“这东西如果是真的绝对不止三十万这个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他出这个价反而说明他心里根本就没底,毕竟像这种没有款识的康熙官窑的确是是很少见的。”我耐心地解释;“所以,三万。现在康熙民窑的瓷器一般来说也就是这个价格。”
“可是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
“是有点,不过请你注意,合同没签之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一旦你毫不犹豫接受了三十万这个价格,那么反过来他会不会想,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件东西的真实价格是不是远不止这点呢?”我注意到,吴佳的眼睛顿时亮了。
她忽然大声笑起来;“甄洋,告诉他我准备出多少价?”
“5万。”一直没说话的甄洋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说。
我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哦”。
我知道甄洋正在看着我,我知道吴佳是故意让他有机会和我说话的,我更知道我无动于衷的样子会让他很难受。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除了死撑到底根本就在没有其它的选择。
“难道你就不准备跟我说点什么?”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我知道昨晚他肯定没休息好,没准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不过这次不能怪他沉不住气,真的,换了任何一个人,在被自己从小到大最要好的哥们这么摆一道之后都不可能会有好脸色的。
“我想有些话还是你们单独谈比较好。”吴佳微笑着站了起来,“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们忙正事了。”在吴佳的手指停顿在门把手上那一秒钟,我暗暗叹了口气。我还是失败了,无中生有地编造出一个完美的谎言这种本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一一我不行一一至少当着甄洋的面我做不到。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拼命提醒自己,脚步再平稳一点,神色也要更自然一些,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一个把利益看得比友情重要的小人,反正这年头大家都这么干,所以他们不会怀疑,就算那个精明的女人看出了点什么那又怎么样?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钱面扫了她的面子,这就够了,要知道她可是个骄傲的家伙。
至于甄洋一一也许他迟早会知道一切的,不过那还得一段不短的时间。3个月?还是半年?
半年。应该差不多了吧?我看见自己的微笑被大门那两扇玻璃门清清楚楚地映了出来,阳光无遮无拦地洒下来,可是忽如其来的悲凉就像脚下的影子那样死死缠住了我,我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我并没有晚上玩游戏的习惯,也没看电影,整夜大多数的时间不过是在对着屏幕发呆,可是就这样我仍然到凌晨三点才睡。
我妈一早就去了医院,所以没人叫我起床。接到赵影打来的电话时,我注意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我的天,你还在睡觉啊?”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我还没睡醒的事实,在电话那头夸张的说;“起来了,懒鬼。”
这种亲昵地语气让我马上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嗯,有什么事吗?”
“没事,昨晚打电话给你可是一直关机,后来打到你家里,可是你下楼买东西去了。”她轻声说。
“喔,对,昨天我忘了充电。”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来我的语气有些隐隐的疏离,她的情绪一下子明显低落了下来;“墨尘,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没事就不能说说话的地步了吗?”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我苦笑着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高兴了一点;“这还差不多,对了,怎么这么晚才起床?你妈怎么都没叫你?”
“我妈去医院了。”我叹了口气;“姨妈病了,我妈一早就过去照顾她了,这段时间她恐怕每天都得在那里。”
“病情很严重吗?别担心,哪天我陪你去庙里求个签,保佑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赵影的声音变得非常轻柔;“你吃饭了没?”
“还没有。”我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懒得做饭,等会去楼下买包方便面什么的就对付了,就这样吧,我得穿衣服了……”
“方便面怎么行,你等等一一”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下午我休息,你别出门了,等一会我买菜过来,说实话,以前你烧菜的水平真不错,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怀念呢。”在我还没来得及找借口推脱之前,她已经挂掉了电话。
赵影来得如此之快,以致我怀疑,刚才和我通话的时候她恐怕已经在超市把菜都买好了。不过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看起来没什么主意,可是一旦真的决定了要做什么事就一点都不会犹豫立刻行动起来,在这一点上她和嘉南到真的像得很。
“老同学了,还这么客气……”接过她手里那个沉重的塑料袋之后,我一边低头在鞋柜里为她拿了双拖鞋,一边随口开了句玩笑。可是随着她弯下身去换鞋的动作,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就闯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顿时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那么大。
甄大小姐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这种从天而降般的效果显然是她故意营造出来准备吓我一跳的,她成功了,这让她看起来非常得意;“怎么,不欢迎吗?”
我叹了口气,“哪里,只是没想到,我记得前两天有人还在电话里大声冲着我说;再也不想见到我这个小人了。”
我没办法形容那道甜甜的笑容是怎么样从她脸上绽放出来的,这一刻我忽然想到的居然是很多年以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每当她成功地把我准备用来买烟的钱变成她嘴里的零食时,她就是这么对着我笑的,不仅如此,她的语气简直都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好了,哥,别生我气了。”
她狡黠,但是又不乏可爱地对我展现着她的笑脸;“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当时我不是气糊涂了嘛,要不还像从前那样一一”她把手伸到我面前,一副刘胡兰英勇就义时大义凌然的表情;“可是只准轻轻的打喔。”
我知道小丫头是故意的,可是没办法,我从来都生不了她的气,哪怕假装一下都不像;“算了,其实你没说错,那件事我是做得不对。”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忽然……”
“是吴佳姐姐说的。”她笑嘻嘻地打断了我;“她去了一趟上海,据说还去过你以前的公司喔一一”
果然是哪个精明的女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到底说了什么?”
“除了告诉我你上次拒绝她和我哥其实是不得已之外什么也没说。”甄雪愤愤不平地撇了下嘴;“就是让我告诉你,她下午的飞机回渝城,然后她请你吃晚饭。”她讨好似地靠近了我一些,发梢被门口的风一吹,弄得我鼻子痒痒的,险些打了个喷嚏,“告诉我吧,最多我不跟我哥说一一我保证。”她煞有介事的把手举过了头顶。
“滚你的蛋。”我轻轻在她脑袋上一拍。
“你大男子主义一点也不尊重人,我抗议。”小丫头威胁地在我面前挥动着拳头。
“抗议无效。”我无动于衷地招呼一直在旁边偷笑的赵影坐下;“你也没吃午饭吧?”
“没呢。”赵影忍住笑说。
“怎么就不问我?”甄雪不慢地嘟哝;“太不像话了,厚此薄彼。”
“还用得着问你吗?”我瞪了她一眼;“不管吃没吃过难道等会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忍得住不上桌?再这么吃,当心将来没人要。”
小丫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日渐圆起来的小脸蛋,难得的自知之明了一回没有和我抬杠,只是底气不足地嘟哝了一句;“要你管。”
我明智地没有再去理她,转身走进了厨房。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赵影买的菜还真不少;那条鱼已经切好了片,牛肉配西芹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一斤左右新鲜的基围虾用来油焖最好,蔬菜也不少,还有一只足足有三四斤的母鸡,一看就知道绝不是超市里那种用饲料喂大的便宜货,连炖鸡用的沙参、枸杞、大枣什么的都配好了。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她在放下电话之后才去买的,尤其是那只土鸡,要放在以前,她这种从来不进厨房的女孩子恐怕根本就认不出来,我不得不感叹生活真的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这只鸡是给你姨妈准备的,像她这种上了点年纪的病人需要补充营养。”我注意到赵影已经跟着我进了厨房的时候,她已经挽起袖子开始洗菜了,动作麻利得很,自然地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忙得过来,再怎么说你也是客人,去客厅看会电视吧,一会就好。”我看到她拿着把小刀正仔细地为几只土豆刨皮,忍不住伸过手去,可是手指一不小心碰到了刀刃,鲜血顿时就流了出来。她受惊地扔下手里的刀,抓着我的手指想也不想立刻就用嘴吸允着伤口。
直到甄雪拿来了创可贴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合适,两团薄薄的红晕出现在她的脸上。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九月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以后,我把她约出来,对她说;赵影,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那时候她也是这么绯红着脸,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我还记得是在教室外面那棵很大的槐树下面对她说的这句话,年轻的时候就是这点好,豁得出去,其实在这之前我根本连一点追女孩子的经验都没有。她低着头沉默的那几秒钟我险些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想着要是她拒绝的话我该怎么办,心情患得患失乱得不得了,前一个晚上我本来花了很多时间想好了该怎么跟她表白,甚至还用笔记下了好几句我自认为堪称经典的情话,可是等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那些话却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不过对我而言却完全是煎熬,就像法庭上的被告在等待着法官决定我的命运,白色的细小槐花飘落下来,在她头发上轻轻颤动,那种淡淡的清香,我分不出,是花的香气还是她头发本来的味道……
现在我仿佛又闻到了当年的气息,冷漠坚硬的岁月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让它得以渗透了出来。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把无数飞舞的轻尘照得清清楚楚,俨然就是那时候槐花飘飘的轨迹。
来自昔日的空气在我们之间无声的流动着,我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不仅如此,还有我自己眼睛里那一丝淡淡的伤感。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睛里也有着同样的伤感。
那些时光已经永远留在过去变成了岁月,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赵影小声地问;“疼吗?”
我勉强笑了笑;“还好。”然后用缠上了创可贴的手拿起了菜刀,这一次她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