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01

“墨！”

“恭喜啊，听说你要结婚了啊！”

“我怎么知道？你老婆都发朋友圈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是，是发朋友圈了。我停下车，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里一片喜庆，我的未婚妻要准备嫁给我了，她说“余生请多指教”，下面配上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照片。

与虹初次见面，是在一年前的一座天桥底下，那时候摩天轮还在规划中，游乐园还没扩建，人群的密集度还没到繁华闹市程度上的车水马龙。我正在河岸的晚风中抽烟，一个穿着大红裙的女子，扭着腰肢就走过来了。她就是虹，她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压根没注意她，香烟已经燃烧到手指了我也毫无察觉。

“你不疼啊。”她朝我抛了个媚眼。

按道理，如果这时候我还不理她就该识趣地走开了，可是她不识趣，她的不识趣让我忽然间想了某个人。

那一个凉风轻轻吹，叶上柳梢眉的夜晚，虹跟我回了家。虹后来一直念叨，“你那晚要是真跟我什么了，我今天就不会选择嫁给你了。”

她见我无动于衷，望着窗外静默的槐树，“你不知道，很多男人都说喜欢我，可是他们都只是想要我的身体，只要他们从我的身体里得到了满足，他们就变得再也不靠谱了。”

“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结婚的原因。”

虹忽然抱住了我，我莫名打了个很不舒服的激灵。

“我早就喜欢你了，一年前我俩在天桥底下认识，我就喜欢你了，我指的是，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故意走到你面前的。那时候我已经观察你好长一段时间了，从我路过天桥看到你的时候，第一眼我就被你沉默的背影给吸引住。我当时还在想，怎么会有一个男人的背影这么忧郁，好像受伤了一样。我从来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就是我很想走过去抱抱你，很想把我世界里所有的好东西拿出来跟你分享，让你开心。”

我看向虹，我能感觉到她说这番话时的真诚与纯粹，她的嘴唇凑近我，一种情人间罗曼蒂克的微妙氛围包裹着我们，但我还是害怕地站起身了。

“你还是不肯吗？”

我走开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不过，我就喜欢你的这种原则，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吃亏，我保证，等我们结了婚，你想怎么要我就怎么要我。”

虹发出小女孩的笑声，她的声音真的很动听，充满文言文那份浓郁的底蕴，在她的声音里，连时光都摇曳在一叶扁舟，缓缓但温柔起来。

02

可是，我知道我内心最真实的那个我，是不需要这样的温柔的。我早就已经尝遍了这世间最好的温柔，再也没有哪份美好抵得上它。哪怕虹赤身裸体，摆弄着那纤细的腰肢，丰硕的乳房，也难以令我动摇丝毫。

我心如明镜，镜中人比我高出一截，比我强壮一些，比我更懂诗情画意，更热爱人间烟火。

可是我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来，我害怕一说出来，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懂那种感觉吗？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想留住的一个人已经走了，如果你轻易地对任何人说起他，都好像是在把他分享出去，都好像是在减轻心灵上思念成疾的负担。可是我需要这负担，我需要这种沉甸甸的回忆，我需要所有人都以为我若无其事，而我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在假装过着第二种生活。

我的真正生活，是跟着他一起过的。

他每天回来，都会第一时间到厨房做饭，我喜欢吃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说为什么他从不挑食，他说我喜欢吃的他也会喜欢吃，他喜欢我喜欢的一切。

我说我自己是男人，我最清楚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笑，两颊的肉翘上来，浓烈的眉毛因了这个笑，而让这张脸蛋的英俊少了些严肃，多了些可爱。

他还说，等他升职了，他要把所有的钱都交给我保管。

我说，这怎么行，那是你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我不能要。

他说，谁叫我是他的人呢。

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做个鬼脸，然后趁他面露得意之色时，抓住他的要害，威胁道，“你少来，小心今晚我榨干你。”

他一个反扑，我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干嘛要等今晚啊，现在老子就让你痛快。”然后他就使劲往我胳肢窝戳，惹得我又生气又好笑，直求饶。

“你赶紧去做饭，都几点了，我饿了！”

“饿了就吃我，来来来，我都准备好了。”

我们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大概率都会有这么一出不正经的戏码。我还记得，就是虹坐的这里，曾经是我和他温存的一隅；还有虹坐的那里，曾经是他经常将我抱起然后狠狠捅我的一隅；还有虹睡觉的那个位置，曾经是他的身体。

这所房子里，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泛满了他的味道，习惯，与思绪。

将来我和虹结婚了，我们就在他的味道，习惯，与思绪里吃饭，睡觉，缱绻，吵架，直到老去。

03

我已经三十岁了，我二十五岁那年，就抱怨过岁月不饶人，抱怨过自己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可还是没车没房没对象，可现在我什么都有了，我却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没意思，越过越煎熬。

二十五岁的我，求着时间慢点走。

三十岁的我，却害怕未来的岁月太过漫长。

我无法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正常地喜怒哀乐，尽管我曾经在不认识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就算孤独终老也不错，不用依靠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好好的。

可我现在幡然醒悟，一个人如果心里一直放不下，是走不远的。

朋友晴打电话给我，要我今晚必须出来，我说我正好也想出去透口气。

见了面，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认真的吗？”

我让他给我一根烟。

他没理我，而是说道，“你根本就不爱你现在的未婚妻，你何必呢？”

晴这个朋友跟我其他的朋友都不一样，他是唯一知道我和那个人之间来龙去脉的人，他从虹跟我住在一起后，就一直劝我找个机会跟虹说清楚，让她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在我最受伤的时候去拒绝别人的好意，关心，以及爱。我说不出口我与他之间的一切，因为我从来就不愿意承认他就这样在我的世界消失了，那么突然，地震一般。

“你迟早会把一切搞砸的！”晴点了一瓶酒，他还在的时候，经常喝这种酒。我现在都记不住这酒叫什么名字，反正很绕口，我现在也分不太清香烟牌子之间的区别。我从小到大，都对这些生活的琐事漠不关心，我只知道这次要考多少分，要上什么学校，工作后要挣多少钱，要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从来都是个一直往前冲的人，沿途的风景对我而言，不如前方那看不见的未知要美丽要诱人。

可我现在，总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往回走，一步一步慢的很，我的记忆正在慢慢消退，只留下一个名字，一个我不能轻易启口的名字。

仿佛我余生的所有路途，就是要守护这个名字，直至带着它进坟墓。

“你醉了。”晴抱住踉踉跄跄的我，而我一把推开了他，他又上前抱住我，一脸担忧地在给我擦去我嘴角的浮沫。

“今晚你睡我那里吧。”晴一边托住醉醺醺的我，一边解开他身上的名牌外套往我身上套，我趁着脑子里这最后一点清醒，把他给挣脱开了。

“乖，听话。”我不住声了，真的乖乖地任由他摆弄我的身体，昏暗的夜晚里，晴的脸上带着微弱的光芒，晴越来越像他了，自从他消失之后，他的爱好就变成了晴的爱好，他的温柔就变成晴的温柔。这一刻，我竟有点分不清他到底是晴还是那个消失已久的他……

04

当我的最后一点清醒被击溃，思念的负担开始窃贼一样，要把我的私人珍藏偷偷拿走时，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你说对不对。

“凯。”

此为01，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