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爱美是人的天性,女性可能对此更有体会,每天早晨起来习惯性地要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一番。老子在这里不是教人如何去打扮,而是要探讨“美”的本质,也就是美之所以为美的原因。令人生厌的东西才是美的根源,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其实不是。以化妆为例,爱美的女性早晨起来洗完脸后,还要描一下眉、上点唇彩、打点粉底。这些为了美的举动,主要出于担心自己不够美,所以老子认为“美”来源于“恶”。虽然大家都知道要多行善事,但未必清楚“善”是怎么来的。老子认为,“善”不可能孤立存在,正是因为有了“不善”,才使“善”的存在成为可能。
国家为什么要制定惩治偷盗、杀人等犯罪行为的法律条文呢?其目的无非是想防非止恶,维护社会和谐、百姓平安。国家暴力机器对罪犯的惩戒与制裁,反过来成就了社会安定有序的这一“大善”。所以,“善”与“恶”虽为相对,但同时也相互成就。反之,如果有一天“恶”不存在了,“善”与“恶”的分别也就没有意义,“善”的定义也随之消失了。试想,如果世界上没有小偷了,国家制定偷盗罪还有必要吗?到那时,相应的法律条文无异于一纸空文。正因为世界上天天都有人被偷,才要制定出相应的法律来加以对治。总之,正因为有太多的不善,所以才要鼓励善、追求善。如同“美丑、善恶”一样,万事万物都是相对并且相成的,矛盾双方不可能脱离彼此而独自存在。
“有”和“无”是彼此相生的,因为“有”是从“无”之本体产生的,而“无”又是因“有”之消逝产生的。“难”与“易”是相辅相成的,见到事物之难处,则亦必有其易处;见到事物之易处,则亦必有其难处。清彭端淑《为学》:“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难”与“易”只是相对的概念,没有绝对的区分,在一定条件下二者会相互转化。
什么是长,什么是短?一个人身高六,大家都觉得此人个子很矮,但他比起侏儒来却又高了一截。一个人身高一米八,大家都觉得此人个子很高,但他与二米二的人比起来又矮了一截。“长”与“短”是很难定义的,如果没有“短”,哪里来的“长”;如果没有“长”,又何所谓“短”。“长”、“短”互为参照,本身都不是绝对的。战国楚屈原《卜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同理,“高”与“下”也是相对的。没有“下”,哪里来的“高”;没有“高”,又何所谓“下”。可见,“长短、高下”本身没有优劣之分。
丝竹金石所发之响,称为“音”;宫商角羽所成之调,称为“声”。音响与声调是相和的,没有了音响,不可能有声调旋律存在;而没有了声调,也不可能有悦耳音响存在。“相随”,指相互跟随。既然是一个跟随一个,必然有前有后,后者跟随前者。一旦后者超越前者,前者便跟随后者,那么,前者也就变为后者,后者也就变为前者。所以,“前”与“后”也是相对的。
圣人之所以能够安邦治国,还能够引导世人的意识形态,就是因为圣人在行事时,从来都是把握问题的本质。第一章已经讲了,“无名,天地之始”、“常无,欲以观其妙”,故圣人以“无为”处世行事,以“不言”教化万邦。“作”,指行动;“辞”,指禁止。由此,万物皆能随其本性而运行无碍。“生而不有”,不是指什么都没有产生出来。世间万物迁变不止,生化不息,一切皆为自然而然。万物绝不会因为自身的产生,而多出一种自体存在的意识。圣人也是一样,不会因为自己的行满而自恃,不会因为自己的功成而自居盛名。
统治者应该以“无为”治理国家,以“不言”教化民众。当自己有所成就时,不能居功自傲。只有这样,百姓才会诚心归服,不会离散背叛。正如万物皆生于天地,而天地不以生成万物而自恃自居,故万物皆依止天地而不去。
日拱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