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学生总带着满身青紫疤痕来学校。我问他，他说继母打的。
后来他继母死了，我成了他的下一个继母，渐渐的，我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些触目惊心的秘密.......
原来，小孩子也会作恶。
起
学校里每个和李志立说过话的人都知道，李志立有个很坏的后妈。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冬天不给厚衣服，夏天不让乘凉。
这个后母是在李志立十二岁的时候被他爸娶回来的，年轻貌美，学识极高。
李志立的亲妈在他九岁时死了。他爸遵守对女方家的承诺，守了三年，时间一过，还没等李志立缓过气，新妈就进门了。
李志立还记得他爸结婚的那天，家里面热热闹闹的，亲戚朋友请了很多桌。他走进喜宴大厅，一眼望去，全是大人们来回奔走的腿和数不尽的桌子。
每个人都显得兴奋愉悦，除了李志立。
李志立在喜宴大厅里跌跌撞撞地一边走一边找他爸。他爸和新妈的家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他过去，他爸爸指着他说：“这是我儿子。”
李志立明显地看见那些大人们的眼里露出对他的不满神色。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1
男人的脚步很沉。奔走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拖着倦怠的身子回了家，家里冷冰冰的，那孩子不在，老婆也不在。那天吵得太厉害，老婆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最关键的是，“她”也不在。她能去哪儿呢？
男人烦躁地点了支烟，烟雾将他的存在衬托得稀薄。
太阳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下山了，最后一丝余辉穿透窗户来到他跟前，在与他相隔几寸的地方陡然消失，最终还是没能攀附上他的双脚。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倒头睡在沙发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心里暗自寻思着他们共同知道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男人转头，进屋时忘了关上大门，现在那孩子就站在门口，表情呆滞地看着他。
“爸爸……”
那孩子的音调有些颤抖，浑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儿子慢慢进来，走到他跟前。他明显发现儿子正在发着颤，一双眼睁得圆鼓鼓的，没有焦距。他伸出手，揉着儿子的头发，儿子开口。
“爸爸——我们找到她了，她就在学校里……”
儿子的这一句话猛地把他从无限的寻思中拉回了现实。
2
小吴老师踌躇满志地来到学校。她今年刚毕业，被任命为这所贵族初中某个班级的班主任，教语文。这份工作得来不易，竞争激烈，小吴老师在十几个人里脱颖而出，被校长选中。
今天是她当上老师的第一天。
班上齐刷刷地坐着几十个学生，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一点有钱人家的狡猾。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小吴老师翻开点名簿点名。
“孙逸纯。”
“到！”
“刘波。”
“到！”
“黄庆明。”
“到！”
“李志立。”
没有人回答。小吴老师拉高一点声音，再喊了一次。
“李志立同学？”
下面还是没有声音。小吴老师奇怪地抬起头来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教室最后的角落上，那里有一个空着的座位。
班长举手站起来。
“老师，李志立可能……又被打了。”
那是小吴老师第一次听到有关李志立的事情。下课后，小吴老师把班长拉到一边，班长歪着头看她，压低了声音说：
“老师你不知道么？李志立在家里天天被他后妈打，经常饭也不给吃，还不给来上学，很可怜的。”
小吴老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年代居然还存在着后母欺负后子的事情。
“那他爸爸呢？”
“他爸爸工作忙，经常不在家，在家也不管。”班长想了会儿又开口，“我们去过他家，他爸一点也不喜欢他，比较向着他后妈。”
“你知道李志立的亲生妈妈在哪里么？”
“死了。”班长用一种冷淡的语气回答她，“李志立说他妈妈是意外死亡。”班长停顿了会儿，忽然歪着头看着小吴老师，“老师，什么是意外死亡啊？”
3
晚上放了学，小吴老师按照学生公共信息上的地址，来到了李志立的家门口。他家很大，独门独院，独立别墅。
这不奇怪，能来他们学校上学的孩子，家里总是非富即贵的。
小吴老师按响了门铃，来应门的是李家的保姆。小吴老师跟着她进去，坐在客厅里喝茶。喝到一半，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她。
她猛地转过头去，阴影里，在挂着那幅巨大画卷的墙边角落，悄悄探出了一颗脑袋。
小吴老师转过身，对那颗脑袋招招手。
“你是李志立同学么？”
那个孩子将自己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看见她招手，有些犹豫，刚想要过来，忽然身后传来个声音：
“您好，我是这家的女主人，我姓杨。”
小吴老师转过头，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微笑着对她伸出手。小吴老师忙站起身跟她握手，自我介绍后，墙角站着的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我是李志立的新班主任，今天来府上家访。”
姓杨的女人点点头，将茶杯放在茶托上看着她。
“他爸爸出差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今天李志立同学没有来班上上课，是不是病了？”
那女人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墙角那里空荡荡的，一直延伸进走廊的无尽的黑暗中。她叹了口气。
“这孩子怕生，不喜欢说话。也不亲近我，没办法，我始终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能把李志立同学叫过来么？我想问问他今天的事情，然后给他补补功课。”
女人点了个头，叫来保姆吩咐了两句。过了会儿，李志立的脑袋再次出现在墙角处。不过来，也不离开，抓着墙面，探出半个头，悄悄地看着这边。
小吴老师摆出笑容对着他招手，那孩子却往后退了一步，不肯上前。姓杨的女人显得有些急躁，提高了声音。
“李志立，老师让你过来，你还躲在那里干什么？”
她连名带姓地呼喝，没有一点该有的亲密。李志立身子明显地打了个哆嗦，慢吞吞地从墙角走出来，挨过去。
小吴老师对着他笑，他怯生生地靠近，开口喊了声老师。
小吴老师上下打量他，姓杨的女人起身说了你们慢慢谈，走回了楼上。李志立一直盯着那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眼睛里一闪而过了点什么。
“李志立，为什么不来上课？”
小吴老师拉着他的手问。那孩子出奇瘦弱，锁骨分明。头发留得很长，遮着眼睛，整个人小小地被包在极大的外衣里。
“我生病了……”
“生病了要给老师请假才能在家里休息，不然就是旷课。”
李志立哦了声，眼神游移着，时不时瞥向楼上女人的房间。小吴老师看他这样，心里一软，语气也跟着淡下来。
“我今天找你的同学了解了一些情况，你有什么事情没跟老师说？”
李志立的眼神拉回来，拼命地摇着头。
“没有没有老师，我只是生病了。我以后不旷课了。”
小吴老师拉着他的手，两人靠得更近了些。她拍拍李志立的头。
“你有什么事情要跟老师说，弄不好老师能够帮你。”
“我没有……”
李志立压低了声音，将头低下去。那一刻，小吴老师看见了从他领口中透出的，印在脖子上一块青紫的痕迹。
那是人手指的痕迹。
4
从此以后，小吴老师对李志立特别照顾。她尽量温和地面对李志立，鼓励他多与同学交往，并且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家里的事情。
李志立是个听话的小孩，问一说一。可每当小吴老师提起他家中的事情，李志立总是慌乱地打住话头，再问，就一个劲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出来。
但即使他不说，小吴老师也总能从他身上这样或者那样没有遮掩的地方看到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有的时候是手掐的，有的时候是用别的东西打的。
姓杨的女人的形象一直盘旋在小吴老师脑海里，合着李志立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也没法变淡。
后来小吴老师摸出了规律，李志立每次被打以后，总会躲在学校后面那栋快要拆除的老教学楼下面。几次去找他，远远看着他一个人背对夕阳蹲在那里不知道琢磨些什么时，小吴老师的心里总是纠得紧，也越来越讨厌那个虐待他的女人。
班上同学渐渐和小吴老师混熟，大胆的几个见她没什么脾气，也不再像伊始那样毕恭毕敬。她多了个吴姐的绰号，那群孩子像是挺喜欢她，下了课也不出去，围在她身边问她的私事。
“老师，你有男朋友了么？”
“吴姐，你男朋友帅不帅啊？”
“对啊，他多大了？也是老师么？”
被这些问题问得头痛，小吴老师挣脱出来。
“呐，老师没有男朋友。”
这几年光顾着学业和工作，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奢侈的感情总是以富裕的物质作为基础，小吴老师一直深知生活的艰辛。
班上的孩子见她这样，失望地散开。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聚在一起重新换个话题发问。
“小吴老师，你家住哪里啊？”
“你是跟你爸妈一起住么？”
“我家不住这边，住得很远，我一个人过来的。还有，我家里只有妈妈。”
“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走了。”
场面静了会儿，忽然一个很小的声音响起来。
“小吴老师，走了就是死了么？”
小吴老师抬起头。李志立站在一群同学中后方的位置上，身影单薄，双肩微耷，像是随时会被挤出去一样。
他这话问出来，全班都安静了，一双双眼睛盯着小吴老师看，看得她身上毛蹭蹭的。
“不是死了，就是走了，离开了。”
和别的女人一起，让母亲吃了大半辈子的苦。
“好奇怪，我爸爸也说我妈妈走了，但我妈妈哪儿也没去，她死了，我看着他们把她给烧了的。”
“啊对，我们也看见的。”
“呐，火真厉害。”
李志立听着他们的话顿了顿，笑起来，“走了就是死了，回不来了。小吴老师，你爸爸也是这样么？”
小吴老师没有答好这个问题的把握。李志立没有参与同学们别的讨论，他依旧歪着脑袋看着小吴老师，衣服包得很严，高领，把皮肤层层裹住。
但小吴老师还是看见了他拼命藏在身后的，手上的那块新增的伤痕。
5
第一次见到李志立的爸爸，是在一次家长会上。李先生西装革履，打扮入时，坐在第三排靠右的位置上。本来学校要求学生和家长一起进行家长会，可李先生在会议开始之前便找到小吴老师，告诉她李志立生病，来不了了。
第一次和李先生的会面让小吴老师产生一种被压制的感觉。那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控制感，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很容易让人产生畏惧的心情。可对于很早就失去了父亲的小吴老师而言，这些带有压迫的气质又具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言而总之，小吴老师从见李先生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他了。
这样的心情让她陷入一种自我厌恶却又无法自拔的矛盾中，以至于在家长会的中途频频出错，不能控制地一直往李先生的方向瞥。捱到会议结束，小吴老师大着胆子上去拦住李先生，要求进行一次家访。
而让她欣喜的是，李先生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来到李志立家里，李志立、后母都不在，只有李先生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保姆领着小吴老师进了书房，端来茶水，李先生抬起头透过镜片盯着她，她忽然有些紧张，绞着自己的衣边。
“李先生，志立同学身体好点了么？”
去掉了姓氏，有意无意将关系拉得亲近。小吴老师一边唾弃自己的小心思，一边观察着李先生的反应。
“好多了，今天一早就和同学出去玩了。”
李先生一直绷着的脸色舒缓，将眼镜取下来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小吴老师身边坐下。
“我经常不在家，都是他妈管他学习。这孩子不喜欢和人亲近，但我听他说过几次吴老师的名字，还真是有劳吴老师操心了。”
“没有，志立这孩子挺听话的，也很努力。”
小吴老师心慌地捧着茶杯喝了口水，偷眼打量着李先生。
“他妈死得早，我工作忙也没时间管他，以后还不知道这孩子得怎么疏远我。”
“志立的性格有点内向，比较害羞，其实他还跟我说过你的事情。”
“哦，他怎么说？”
李先生来了兴趣，抬起头直视着小吴老师。
“说你很厉害又能干，以后长大也要做你这样的人。”
李先生笑起来，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摸摸后脑。
“这孩子还真是……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还以为他讨厌我。”
“讨厌？怎么会?”
李先生一顿，像是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样，摇摇头，有点生硬地岔开这个话题。
“刚结婚的时候，我还经常在家。但现在我也忙，全国到处飞，留他们两个人，志立的性格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
“志立学习很棒，班里的孩子都服气他。”
“可惜就是太害羞了，不愿意和人多交往。”
“也许是有别的原因呢……”
小吴老师心里激烈斗争着是否要将那些小道消息和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李先生。可没想到没等她开口，李先生倒先提起这个话题了。
“其实吴老师，你今天来家访，除了问那小子的身体状况，也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吧？”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大对劲，但我是再娶，也不好多问什么引起家庭矛盾。吴老师，那孩子在学校有没有跟你或者跟同学提过什么？”
小吴老师到嘴的话被拼命咽下去，她拐弯抹角地开口。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但我经常看见他身上有摔伤的痕迹。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心重，长身体，摔着哪里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家长还是应该注意一下的……”
一边说，小吴老师一边悄悄打量李先生。果不其然，李先生的脸色沉下去，带有深意地点点头。
“我懂了，谢谢你啊吴老师，我会更加注意的。”
周一开学时，小吴老师一边回味着和李先生这次公式化的见面一边往学校走，走到半路上，忽然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身，李志立抓着书包带子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开口。
“小吴老师，我爸爸说想请你哪天到我们家吃饭，算感谢你教我。”
小吴老师心里一跳，脸上还保持着镇定。
“你那天走以后，我爸爸和她狠狠吵了一架，那女人一生气，回自己娘家去了。”
李志立顿了顿，认真地盯着她开口。
“小吴老师，你把那女人打我的事情告诉我爸爸了吧？那天晚上他检查我身上了，回头就吵架了。我一直不敢说，谢谢你。”
“她真的……”
“嗯，”李志立的脸色阴下来，狠狠地开口，“她经常打我，生气了打，觉得无聊了也打……我恨死她了！真希望我爸爸早点甩掉她！”
他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似的盯着小吴老师。
6
收到李先生的邀请时小吴老师觉得有些唐突。她来到李家吃饭，吃到一半，李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递给她一张，说是俄罗斯的交响乐团巡演，邀她一起观看。
小吴老师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收，转过头去看着李志立，李志立和她对视了一下，又把头埋下去。
李先生倒不在意她的顾虑，把票半是硬塞地放到她跟前。于是小吴老师回家考虑了很久，压下所有的不安，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心里深知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邀请，成人之间不用言语就可表达，李先生的态度诚恳而露骨，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无法忽视的自信感。
小吴老师觉得这也许是她人生中做的最大胆也是从前最鄙视的一件事情。
和李先生看完音乐会，并肩走出大厅，慢慢在街上闲逛。李先生谈论自己的生意，儿子的疏远，然后谈到夫妻之间的不和。
主要因素还是集中在李志立身上。李先生站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小吴老师。
“吴老师，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听人家说起过志立和她之间的事情，但都当别人嚼舌头，再加上志立自己不提，我也没多往心里去。那天连你都跟我说，我才想起我这个父亲有多失职。晚上我发现志立身上有很多伤。她在我面前骂志力，我这才发现隔阂居然已经这么深了。”
“她……骂什么了？”
“她说志立不简单，狡猾，还说这些都是志立编的，骂着骂着又说我不过是外面有了女人，想找个借口而已。我当时气得半死，可后来想想，也许她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什么？”
“她说我外面有女人——这话也许说对了一半，”李先生认真地看着小吴老师，试探样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半，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
父亲带着那女人离开的背影和母亲的哭泣在小吴老师的脑海里激烈滑过，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小吴老师抬起头来，盯着李先生，微笑着说了句：“好。”
7
和李先生在一起后，问题接踵而至。首先，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李志立。李先生倒是很体谅她的顾虑，答应至少在李志立毕业之前不会公开他们的关系。
小吴老师谨慎地选择时间地点去见李先生，也更关心李志立的情况，经常将他带回家中，以免他再被后母虐待。
李志立明显地依赖她。以前那些不愿说的心事，不愿袒露的伤痕都慢慢地展现在她跟前。
她从李志立那里，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很多事情。
比如有时候那女人打麻将输了，会用麻将的盒子狠敲李志立的脑袋。
比如有时候李志立回家晚了，那女人会罚他站在门口，一天不给吃饭。
再比如有时候女人和李先生吵架了，等李先生出去，女人会指着李志立骂他是个祸害。
小吴老师还知道了一件事情，李先生在婚前已经和女人定好了条件，结婚以后不要孩子，免得伤害李志立。
说到这些的时候，李志立总是显得是非分明。他从不怨恨自己的父亲，甚至宽宏大度地告诉小吴老师父亲应该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操持。
他只是不解为什么父亲会那么迅速地就找了新的老婆。但他对姓杨的女人的恨却十分明显，经常会重复一句话：“老师，我爸爸要是甩掉她就好了。”
小吴老师总是对这句话特别敏感。
这么过了一个月，某一天早上，很久没有旷课的李志立又无故失踪了。小吴老师一直等到下午放学也没见他过来，情急下打通了李先生的电话，接起来的竟是李志立的后母。
小吴老师赶紧挂掉电话后，心里长了一个疙瘩，那女人回来了，李先生却没告诉她。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走到学校门口时突然一眼看见李志立一个人背靠着墙壁，蹲在大校门的阴影里。
她跑过去，李志立抬起头，脸上哭得花兮兮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脸上有一块明显肿起来的地方。
小吴老师把李志立带回了家，李志立由着她给自己擦脸上药。等一切弄完了，他说今天后母回家，见父亲不在，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他，还威胁他如果敢告诉别人，就打得更狠。李志立说自己实在受不了，就跑了出来，也不敢回去，只能来找她。
小吴老师被他哭得心疼，搂着他，李志立才渐渐小了声音，把头抬起来。
“老师，你对我真好，如果我爸爸娶的人是你就好了。”
小吴老师一愣，赶紧打哈哈把他的话岔开。
“小孩子别胡说这种话。”
“没有，我是认真的。”李志立扁着嘴看她，可看了一会儿，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又拼命摇起了头。
“不对不对，老师不能嫁给我爸爸，老师是好人。”
小吴老师不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追问他。
“为什么好人就不能嫁给你爸爸？”
李志立扭捏了半晌，终于怯生生地开口：
“我爸爸……是杀人犯。”
8
后来李志立被李先生开车接回去了。但接下来的一整天，小吴老师无法避忌地不断回想着李志立告诉她的那句话：“我爸爸是个杀人犯。”
那么可怕的话，从天真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更增添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志立告诉她，自己的亲生母亲死于一场交通意外。那时候他才九岁，不大懂事，只隐约记得一些片段。
母亲和他一起过街，红灯的时候忽然从街角冲出来一辆大车。母亲把他推到街边，来不及躲闪，自己被高高地撞起来，再掉在地上。后来李先生报了警，因为事故现场没有目击证人或者监控录像，再加上李志立描述不清到底是什么车型，这桩案子就变成了一桩悬案。
李志立告诉她，母亲死前不久，自己曾经撞见过父亲搂着个女人一起去听音乐会。
他说，父亲最喜欢带人去听音乐会，带他去，带妈妈去，还带不同的阿姨去。
后来妈妈知道了，和他大吵一架，李先生气得要离婚，妈妈发狠说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拖死你。结果没想到妈妈不久之后就真的死了。
李志立还告诉她，其实自己那天看见了卡车司机的样子，他一辈子都记得那张脸，因为后来，在妈妈的葬礼结束后，他一个人跑出去找父亲时，看见父亲和那个卡车司机神秘地躲在角落里说着什么。
这些话让小吴老师如鲠在咽，拼命压制，才没在李先生面前爆发出来。
小孩子的话总是透露着这个世界的某些险恶真相，然而又因为他们是小孩子，所以也许那些真相只被他们一知半解。
所以最终，小吴老师只是嘱咐李先生路上小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更多的言语。
第二天和第三天，李志立都没有来上课。李先生告诉小吴老师，李志立这次受惊过度，发烧在家休息，还有他已经想好了要和姓杨的女人离婚，两人现在正在谈判。再有就是，等他离婚之后，希望小吴老师能够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若是换作以往，小吴老师心里肯定是高兴的。但经过昨天李志立那番话后，她竟对这段感情产生了犹豫。
仔细看，李先生对她的确很好，真心真意。那人谈吐高雅，态度温柔，根本和“杀人犯”这三个字扯不上边。
但小吴老师心里总归有些介怀，所以只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
到了周末，李先生约小吴老师出去，小吴老师借故推脱，一个人藏在家里改着学生的卷子。
过了中午，门铃响了，李志立来了。
“你还好吧？”
小吴老师端了杯茶过去给李志立，摸摸他的头。
李志立笑着卷起袖子，给她看已经淡下去的伤痕。
“我快好了，这次她打得不重。”
李志立端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保持着微笑。
“志立，听说你爸爸和她要离婚了，你以后不用怕她了。”
“嗯，我知道，我爸爸跟她说自己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我爸爸总是这么跟人家说的。”
小吴老师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个不大不小的墨点。她转过头看着李志立。
“你爸爸总给别人……这么说？”
“嗯，我都听过两次了。”
“两次？怎么回事？”
李志立一愣，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小吴老师。
“老师，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我第三个妈妈么？”
“第——三个？”
李志立看着小吴老师傻眼的样子笑着接着开口：
“对啊，我爸爸杀了我妈之后，马上又娶了一个。现在这个是第三个。”
红笔掉在地上，小吴老师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无法负荷这样的事实。
“那前面那一个呢？”
“不知道，她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李志立歪歪头，皱着眉像是拼命寻找着好的形容词。
“不见了就是——反正我再也没见过她。我爸爸那天跟她说要分手，说找到了新的喜欢的人。她就哭，一边哭一边打我爸爸，后来我爸爸说别让她影响我，把她拖出去。再后来我就没见过她了。”
“一直没有？”
“嗯，连电话都没再响过。后来我好像听人家说她失踪了还是怎么回事，不清楚了。反正我爸爸不在乎。我也没多问。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很凶。”
小吴老师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拧住发着胀。李志立的妈妈被车撞死了，因为李先生看上了另外的女人。后来这个另外的女人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是因为李先生爱上了这个姓杨的女人。那么之后呢？姓杨的女人会怎么样？她呢？又会怎么样？
惊恐一旦产生便无法消除，猜忌在心里蔓延成有毒的河流，侵蚀了所有往昔甜蜜的记忆。小吴老师转过头，紧紧将拳头攥起来，手指掐进手心里。
每一个不愿被抛弃的女人都会有这样的下场，那么如果是想要离开的女人呢？
李志立推了推陷入沉思的小吴老师，她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和李先生有八成相似的孩子，忽然有些厌恶。
9
小吴老师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李先生。电话不接，推说自己上课，短信不回，推说手机没电，提出的邀请不去，推说自己工作太忙加班加点。
可就在她打算这样一步步退出李先生的生活、保全自己时，意外状况发生了。
姓杨的女人找到了她家，像泼妇一样大吼大骂她是狐狸精，一边骂一边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那女人的力气很大，小吴老师挣脱不开，被甩在地上，手肘擦破，流出鲜血。
四邻们涌过来一边劝说一边偷偷地看着，小吴老师恍惚地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忽然产生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当年母亲也是这样，气势汹汹地冲进那个女人家里，父亲用沉默的背影迎接她们，母亲一边撒泼一边哭喊，惊动了周围的人们，都挤过来指指点点看着笑话。
后来事情闹得太大，有人通知了李先生，李先生赶来，把姓杨的女人拖了回去。小吴老师沉默着关上门，将门外那些假意关心真意八卦的人们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她觉得自己精疲力竭，需要好好休息，于是跟校长请了一天的假，并做好最后被辞退的打算。
这事情过去的第三天，小吴老师来到学校，然后她才明白原来这个世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才一进校门她就明显觉得人们对她的态度不善。没走几步，她看见两三个清洁工人正忙着扫地上堆积着的纸条纸飞机。那些人发现了她，立即停止了对话，沉默地工作。
小吴老师忍不住了，抓了只飞机展开，她愣住了。
纸条上是用电脑打出来的一行小字，将她写成一个抢走别人老公、破坏别人家庭，还四处散播谣言的小三。
红色的字，五号，印在纸上很扎眼。
小吴老师面色铁青地盯着那纸条，她知道是谁做的。整个校园里被人撒满了这种东西，墙上也有，树上也有，都是从楼顶上撒下来的。那人究竟有多恨她。
小吴老师进了教学楼，上课铃响了，她夹起教案进了教室。教室里坐得整整齐齐的，安静异常。
她将教案放在讲台上，深吸一口气，喊了声起立，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站起来，无精打采地喊了声老师好，也不等她反应就自己坐下去。别的人只是瞪着眼睛看她，李志立也是。
她面对这一个班曾经信任她的学生，竟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讲起。过了会儿，小吴老师翻开书点了班长的名字，让她带读。
班长没有反应。小吴老师抬起头来看，班长冷冷地坐在第一排盯着她，就是不动弹。
她皱皱眉，又换了学习委员，收获同样的效果。一连换了好几个人，都是这样。小吴老师生气了，啪嗒一下将书合上，吼起来。
“你们还要不要上学？！”
下面静成了一片，每个学生脸上都挂着漠然的表情。她攥起拳头，紧紧抓着讲桌，正要发火，忽然发觉他们的眼睛似乎并不是在看她，而是越过她，看着她身后的黑板。
小吴老师稍微顿滞了下，回过头去。
黑板上被人用红色粉笔，大大地写着楼下纸条上的那些话。
10
下课后，李志立在办公室找到了小吴老师。她刚巧哭完，眼睛还是红的，见他进来，赶紧憋出一个笑来。
李志立走到她跟前，双手捏得紧紧的，不知道说什么。小吴老师反倒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开口：
“志立，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和你爸爸没什么。”
李志立伸手给小吴老师擦擦眼睛。
“老师，那女的最近疯了一样要找你，你要小心点，我爸爸在家里和她闹翻了都，我不敢回去。”
“那你来我家住吧。”
当天小吴老师早退，校长没有召见她，也许是在想怎样辞退她。小吴老师收拾着饭后的桌子，出神地想着自己今后的出路，李志立留在卧室里做着当天的作业。
刚才她发了个短信给李先生，告诉他李志立在自己这里，让他别担心。不知道李先生知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正想着，门响起来。李先生站在外面，皱着眉看着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样。
一天的委屈堆积，在这一刻爆发。小吴老师将那些怀疑抛在脑后，扑到李先生怀里痛哭起来，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能够给她最后的安慰。
哭了很久，她停住。两个人关上门出了房子，牵着手走在僻静的街上。小吴老师想起李志立的话，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李先生。
“志立说，这个女人是你的第三个老婆，你之前还娶过一个。”
李先生一愣，看着她。
“是啊，我以为你知道。”
“那个人呢？”
“不见了。我要和她分手，她不愿意。大家吵了一架，我直接把律师信离婚信寄过去，后来她倒是盖了章，可人就再没见过了。”
“都没再来说财产之类的事情么？”
“没有，她可能自己搬家走了还是怎么样，反正我没再听过她的消息。”
“是么……”
小吴老师低下头，李先生疑狐地看着她。
“怎么了？忽然想起这个？”
“你当初为什么和她分手？”
“和现在的理由一样。”
小吴老师一顿，苦笑起来。
“因为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不，因为她也虐待志立。”
小吴老师愣愣地抬起眼。李先生苦涩地笑了笑，叹口气。
“在谈的时候，大家都挺喜欢志立，结果一结婚，先是谣言，再然后就会被我发现。过程都一样。那天我检查志立的身子，发现和那个女人打的位置都很相似，手臂上，大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掐出来的痕迹。真不知道这些女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狠。”
“后来呢？”
“毕竟是家丑，不想宣传出去，我才这么算了，只是要求离婚。哪知道她和现在这个一样不讲道理，一边往死里抵赖一边还骂志立，我也是忍无可忍，没办法。”
“她骂什么？”
“我记得当时她说志立是个小坏蛋胚子，说这些都是志立自己弄的，为了要让我们分开什么的。你说志立这么小的孩子，脑子还没发育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她们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不喜欢我儿子，干脆也别喜欢我。”
李先生说着有些气愤，眉头紧紧地皱着。然而小吴老师却渐渐感觉到一丝诡异了。
一个这样还说得过去，但两个、三个都这样，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么？她回忆着自己看到的志立身上的那些痕迹，手臂上，腿上，真是打出来的。可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小吴老师一下子也想不起来。
那天晚上李先生说自己回去解决。就算小吴老师会被学校开除，他会养着她。
两个人告完别，小吴老师回到家里，疲倦地打开客厅的灯，刚要坐，忽然惊叫了声，吓得双腿发颤，几乎摔倒在地上。
李志立站在卧室和客厅相接的门边，探出半个身子，眼睛向上，紧紧地盯着她。
那孩子就这么站在黑暗中一直等待着么？想着这，小吴老师甚至觉得喉咙都有些发紧。
“怎么了，还不去睡觉？”
“老师你刚才是和我爸爸在一起走么？”
小吴老师一顿，那孩子竟都看见了。李志立安静地盯着她一会儿，见她不回答，又笑起来。
“学校说的事情是真的啊，我爸爸是为了老师才要和那个女人离婚的。”
“志立……你听老师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李志立歪歪头，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我还要谢谢老师帮我完成心愿呐，爸爸终于愿意和那个女人分开了，我以后都不用害怕了。”
“你……不生气？”
李志立笑得更开心了，抓住她的手左右晃了晃。
“我早就说过的嘛，如果是老师和我爸爸在一起，我举双手赞成。”
“为什么？”
“老师是好人，不会打我。她们都讨厌我，老师你不会的吧？”
小吴老师忽然想起刚才李先生在楼下跟她说起的，那个前继母的事情，皱了皱眉。
“志立，你上一个继母也打你对么？”
“是啊，比这个还打得狠。”
“你老实告诉老师，她是真的——打你么？”
小吴老师逼近李志立，盯着他的眼睛，又仔细地问了一次。李志立脸上的笑僵了僵，慢慢淡下去，眉头皱起来。
李志立一把甩开小吴老师的手，退后一步看着她，继而将眼垂下去，摇摇头，忽然冲过她，跑出去了。
11
那晚之后，李志立失踪了。小吴老师一边后悔着自己那天晚上的话，一边努力找着他。李先生急得差点白了头，也没给小吴老师什么好脸色看，甚至有人怀疑李志立是被人蓄意绑架或者拐卖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姓杨的女人再次找到了小吴老师。
她开门见山地告诉小吴老师，让她离李先生一家远点。小吴老师忙着找李志立，没有心思理她，姓杨的女人拦在道上，抓着她的袖子告诉她，李志立这个孩子心里鬼主意太多，让她别上当，还说自己已经被那个小鬼害惨了，让小吴老师自己小心。
可当时小吴老师也许太过着急，所以完全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李志立还是没有踪迹。小吴老师被后悔的感觉淹没，她没想到自己的疑问会给这个孩子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这个孩子从小失去了母亲，被人伤害虐待，心思敏感。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这个可以寄托的人，自己却因为一点疑惑就质疑他。
她回到学校，学生们已经放学了。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着李志立可能去的地方。如果今晚再找不到，李先生就准备去公安局报案失踪了。
就在这个时候，班长出现在办公室里。
“吴老师。”
班长喊她。
“怎么还不回家？”
“我想起件事情，来告诉您。”
“什么事？”
“其实今早我来学校来得早，好像见到李志立了。”
小吴老师一顿，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握住班长的肩。
“你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他早上的时候被他后妈追着跑到学校后面去了。他后妈追着他像是要打，他一边跑一边哭，往后面去了。但后来我忘记了，刚才经过那栋房子才突然又想起来的。”
“那……你有见着他出来没？”
“有，我看着他出去，我以为他回家了。”
小吴老师抓起手机给李先生打过去，李先生的电话关机，李家也锁着门，所有人在关键时刻忽然一起约好了玩失踪。小吴老师急得六神无主，忽然记起学校后面的那栋旧教学楼来。对了，那栋楼，李志立说自己一不开心，总会在那里玩。
小吴老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转头又往旧教学楼跑过去。
旧教学楼在夕阳中显出一点影影绰绰的颓废气息，包裹着最后一点阳光，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浸在血里一样。
小吴老师小心地跨过施工围起来的黄色封线，走进楼里。
楼道很旧，有一种年久失修的发霉味道从每个角落里传出来。小吴老师小心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着李志立的名字。上到四楼时，太阳下山了，楼里一下子暗下来。小吴老师小心地注意着脚下，乱七八糟的垃圾堆放着，很容易将人绊倒。
上了五楼，她听见一阵啜泣的声音。小吴老师轻轻喊了声李志立的名字，那阵哭泣停了停，接着李志立的声音传过来：
“吴老师么？”
小吴老师跟着声音小跑过去，楼梯转角前，她看到李志立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某个破旧关着的门前。
“志立？”
她走过去，李志立抬头看着她。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李志立的手臂上沾染着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一天都不去学校？”
“我……那个女人今天……今天疯了一样追着我打，说是我破坏她和我爸爸的感情……然后……然后还说是我把老师带给我爸爸认识……她拿木棍打我，上面有钉子……我抬手挡着她，结果就出血了……她走了，我很害怕，出了学校也不知道去哪里……老师，老师也不相信我了，我就又回来了……”
李志立一边说一边哭，双手冰冷，颤巍巍地抓着小吴老师的袖子。小吴老师心里一痛，自责的感觉排山倒海铺陈开来，她轻轻扶住李志立受伤的手臂，带着他站起来。
“还疼不？”
“不疼了，伤口不深，已经不流血了。”
李志立依旧抽着鼻子。
“来，我们回去，老师带你去见你爸爸。”
“老师，先等等。”
李志立擦擦眼睛，拉住小吴老师的手。
“这里就要拆了，我以后也不能来这里玩了，这个地方原来是我最喜欢的教室了，老师你进来。”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那扇门。小吴老师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走在他前面，拉开了门。
然后她觉得背后压上来只手，只是这么推了推，再然后，除了落地时那阵猛烈的剧痛，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2
李志立被人在车站找到了。一个人脏兮兮的，蹲在地上，很可怜的样子。找到他的大人是李先生的下属，拉着他的手赶紧打电话过去，让李先生安了心。
李志立告诉那个人自己离家出走，可走到车站才发现钱包被摸了，没钱，也不想回去，没办法就一个人蹲在地上。
那个人看着李志立无辜的大眼睛还有盈在眼睛里的眼泪，听他说完自己被后母虐待的事情，等见到李先生时，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李先生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几乎喜极而泣。过了会儿想起应该给小吴老师打个电话，可连打了很多个，那头都没人接。
李志立仰着头看着李先生。
“爸爸，前天晚上那个女人又去找吴老师了，好像还吵了一架。”
“什么？她又去了？”
“嗯。吴老师还哭了。”
李先生捏紧了拳头，李志立将脑袋低下去，用头发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人看见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还是只是单纯的沉默。
再然后，小吴老师成了第二个失踪的人。
13
两天过去，毫无所获。
李先生的脚步很重。他奔走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拖着倦怠的身子回了家，家里冷冰冰的，那孩子不在。
小吴老师能去哪儿呢？
李先生烦躁地点了支烟抽上，吐出来一口，烟雾将他的存在衬托得稀薄。
太阳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下山了，最后一丝余辉穿透窗户来到他跟前，在他的面前挣扎爬行，在与他相隔几寸的地方陡然消失，最终还是没能攀附上他的双脚。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转头去看，自己进屋时忘了关上大门，现在那孩子就站在门口，表情呆滞地看着他。
“爸爸……”
那孩子的音调有些颤抖，浑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儿子慢慢进来，走到他跟前。他明显发现儿子正在发着颤，一双眼睁得圆鼓鼓的，没有焦距。他伸出手，揉着儿子的头发，儿子开口。
“爸爸——我们找到老师了，老师就在学校里……”
小吴老师是被施工人员们发现的。尸体碎裂在电梯间底部。因为施工，电梯早已拆除了。
根据调查，她应该是从五楼那个工人们临时用来遮蔽电梯空荡的门口掉下去的，姿势很不自然，不像失足。
警方介入调查，李志立一整天魂不守舍，李先生将工作全部推掉，只有姓杨的女人显得十分高兴。
警方查出了李先生和小吴老师的关系，查到了前几天学校的轰动。警方顺藤摸瓜，班长说，那天傍晚她亲眼看见小吴老师跑出学校去找李志立，后来姓杨的女人又来找小吴老师闹事。同班的同学，多多少少有人见到姓杨的女人跟在小吴老师身后一起回了学校。最后在小吴老师的衣服上发现了姓杨的女人的指纹，小吴老师被人退下去时背上被刺了一刀，而那把刀，在那女人的家中找到，上面的血迹和指纹已经擦掉了，可经过还原，还是发现了小吴老师的血迹。
姓杨的女人被带走时，李志立一直冷眼旁观。那女人经过李志立时，忽然疯了一样冲上去抓着李志立的领子，口里骂他是魔鬼一样的小孩，语句恶毒，让所有曾经对她虐待李志立这件事抱有疑问的人变得坚信不疑。
李志立只是惊恐地往后退，一直用头发挡着眼睛，仿佛不敢抬头那样楚楚可怜。
女人被拉开带走，一切落下帷幕。李先生为李志立办了转学手续，李家离开这座城市。
尾
旧楼被彻底拆除，开始修建新的东西。这所初中恢复了宁静，就像一粒石子投进水里，涟漪几圈后，终归会回到原点那样。
新的老师来了，给全班的同学点名。
他们如以往一样微笑着迎接这个新的老师，如以往一样拥有一种朝气蓬勃的状态和气势。
他们也如以往一样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团结着，寻找新的乐趣。
“呐，爸爸，这个家，反正妈妈已经死了，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好么？呐，爸爸。”
作者：香无
标题：《真实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