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算不得一个很好的丈夫。
我妻是我一个远方的表妹。我和她的遇见,不过是封建社会盲婚哑嫁的产物。我到了当娶的年纪,而她到了当嫁的年纪,如此而已。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我们的大婚之日。在那之前,我只看见过她躲在内室里窥探时漏出的一片衣角。我的岳丈家算不上富裕,日子勉强能过。若不是近亲中实在没有适宜婚配的女子,是怎么也不会想起这门远亲的。但媒婆说我妻是十分能干柔顺的女子。总而言之,我们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初见时,我穿着大红喜袍,看着媒婆搀扶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娉娉婷婷向我走来。喜绳的另一头纠缠着一双白皙的手。我心中还没有成家的觉悟,只是觉得这嫁衣上的刺绣很精致。紧接着是送入洞房。
我挑起她的头盖来,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睛像黑曜石,亮晶晶的。我在心中叹道:还是个孩子啊。我忘记了那年我不过也是个孩子罢了。喝完合卺酒后,她的眼便迷蒙起来了,我笨手笨脚地拔去她头上的簪子,她的墨发像水一样流淌在我指尖。当我按照秘戏图上的指示进入她的时候,她有一瞬的清明,然后咬在我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哼,我感到源源的处子血流淌而来。被翻红浪,烛光摇曳,夜还长…… 第二天我故意没叫她,望着她的睡颜,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片柔软。
媒婆说的不错,妻的确是能干而又柔顺的女子。新婚第一天,她就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看向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是一种孺慕之情,她已经把我当做她的主心骨,她的依靠。而我却没能承担起。
先成家,后立业。我从此就埋在书房里很少外出了。妻不识字,但是她喜欢为我研墨添茶,喜欢为我红袖添香。我写字的时候,她会好奇地探头过来,然后用充满崇拜之情的目光看着我。这时,我的心情是愉悦的,我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着我俩的名字。她后来也一个人练字,总是写几笔,然后看看我。有时她的偷窥被我抓到了,她会一本正经地装作自己在认真的练字。但是她写的字都被好好收在一个箱子里,不让我看,她总说怕我嘲笑她,我也不纠缠了。
成婚第二年,我很高兴。因为我已经金榜题名,同时我妻怀了我第一个孩子。但是这种高兴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我妻在怀孕期间性情焦躁,那一年,我为了应付官场上的事,总是不着家。我不知道我在酒楼里纸醉金迷的那些夜里,她一人在冰冷的被窝里睁眼到天亮。我不知道我喝醉回来,她挺着肚子也起来帮我收拾妥当,然后蜷在我怀里入睡。她不说一句话,在我面前总是微笑着,但是人却越来越瘦,而我视而不见。她肚子里的孩子像一只吸血鬼,消耗着她最后的精气。
生产的日子终于到了,那是一个宁静的夏夜,却有痛呼声将这平静打破。而我那时正在青楼里左拥右抱,酒意已经上了头。家里的小厮说了两遍,我才明白我妻要生了,我在小厮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家跑。到家时,我爹给了我一个耳光,恨铁不成钢。我受下,一边留心的产房里的动静。
一声婴儿的啼哭,将僵硬的氛围打破。生了!生了!我像个孩子一样跳起来,不停地在产房外踱步。这时媒婆突然冲出来,喊道:夫人血崩了!我不管不顾地冲进产房,紧紧握着妻的手,求她:你不要死,我们孩子你还没看一眼!你忍心丢下他?……
我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地唤着我的名字。我说:我在,我在……我看着她眼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最后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我痛不欲生……
妻葬礼的时候,只有她妹妹来了。岳丈听到消息卧病在床,岳母忙着照顾他走不开,还有个弟弟还小,禁不起长途跋涉。妻妹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妻又活过来了!但是那不过是我的幻觉。
妻妹抱着孩子对我说,是妻命不好,岳丈他们都不怪我。她说:姐姐回家来的时候,常常提起你教她读书写字的事,说你对她很好。现在姐姐去了,姐夫你要照顾好侄子,这是姐姐拼了命留下来的!
其实她怀孕的时候也大概有了预感,跟我说,如果她死了,就把她埋在离我近一点的地方,她想永远在我身边。只是我那时醉醺醺的,不曾在意。
后来在我的坚持下,她就埋在庭院里,我在她的坟头种了一棵枇杷树。我辞了官,一心一意照顾我们的孩子。
两年过去了,书房刚刚经过修葺,我开始整理我原来的书籍册子,翻出妻的字箱来。我展开那些纸,满满的,都是我的名字,不觉间,泪已满面,抬眼看见我们的孩子就在枇杷树下玩耍,枇杷树已经长得很郁郁苍苍了。
妻,你看,你和孩子,就在我抬眼就能见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