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的形状
文:YHQZ
为什么余弦函数求导后是正弦函数?我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请想象一个单位圆周上匀速运动在直径上的投影运动,运动产生了非常明显的几何关系,我们可以同时知道投影点的位移是余弦函数,速度是对应的负向正弦函数,命题在这个简单的模型上得到了证明。
但人类的数学家不会认可这样的想法,正确的做法是按照导数的定义用两个无穷小量作比,数学是逻辑世界的结构,绝不依赖任何现实的模型。
我可以比较数值,从而理解大与小,我也可以引入模糊测度,理解非常大和非常小,但我却不可能理解无穷小和零的区别,当数据小数点后位数超越某个限度时,我就失去了处理它的能力,尽管我可以用数值分析计算微积分,比人类快千万倍得出正确的答案,但那只能算是现象,不是逻辑的证明。
此时此刻,我的翼尖掠过了波斯湾最后的里程,我感受着海面上只有用微分方程才能解释的简谐旋律,然而产生它的受力分析却如此简单,我无法知道在这其中极限的概念藏身何处。
一架标准的MQ-31"炽天使"武装无人机可解析上亿像素的图像,我能在数百米的高空辨别门锁的匙孔,但无论那是多么精细的解析,我都明白我的思想,我的感知都是以数位为基础的,一切都由离散的砖瓦构成,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采样的两个点无论是多么接近,都至少是0和1的区别。
人类相信,数学是超越宇宙间一切的永恒精神,它无迹可寻却也无处不在。人类希望在星际间寻找知音,他们无数次想象过对方会与自己有怎样巨大的差异,但人们仍然坚信数学的正确能被所有可能存在的智慧形式所认可,他们以此设计了宇宙语,希望光年之外的聆听者能理解自己的问候。
但我是离人类最近的,也是唯一已知异于他们的智慧体,而极限和连续却是我注定无法理解的基本数学概念,不知道他们的信心来源于何处呢?
或许,距离本身才是我们能够共同认可的真实,是我们作为截然不同的智慧体理解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至少对我来说,度量是我认识世界唯一的方式,一个三元函数的不同取值就是我对所有色彩的感知和理解,声音定义为一系列插值波形的简单叠加,世界有无数的形状,也就是距离有无数的形状,无论是物理层的导航还是目标间的数据甄别,从最普通的欧氏空间离到各种测量聚类之间的范数,我都有合适的度量。细菌也可以理解距离,只不过除了周围环境浓度的变化外,世界便同它再无联系。
想想看我的本质是一件工具,那么我的使命或许不仅仅是终结一部分人类的存在,或许也是帮助人类以我的方式去度量他们的世界?
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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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目标的判据,基于一套原理非常简单的贝叶斯算法,那是玛丽雅姆博士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玛丽雅姆出生在一座垂死挣扎的城市,集结在不同旗帜下的武装组织来回争夺着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座废弃的民房,这里曾经有繁忙的市场和整齐的建筑,但是漫长的枪弹与爆炸的洗礼磨去了每一个规则的棱角,渐渐地它如同一座遗迹,同西亚贫瘠而破碎的戈壁与山峦融为一体。
在玛丽雅姆记事的那年,最凶残的一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成为了这里新的主人,漫长的垂死挣扎停止了,代之以真正的死寂。从那时开始饮酒和贴海报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以神的名义。
学校关闭后,哥哥贾韦德回到了家里,在胡子都没长的时候就加入了民兵,他说用知识来保护家园现在已经太迟了,在外面他好勇斗狠,打仗和打架都不落下风,但是玛丽雅姆还是发现了他从学校图书馆里抢救回来的书,从此这是他与玛丽雅姆共同保守的秘密,在玛丽雅姆眼中,他是自己坚固的护盾,也是明亮的窗口。
贾韦德知道很多外面的事,他陪伴了玛丽雅姆几乎整个童年时光,夏日里无所事事的晚上,他常常带玛丽雅姆来到郊外的旷野,努力让她想象地中海一望无际的样子,玛丽雅姆觉得大海应该是一条看不到边的大河,陆地是一条巨大的船,银河则是大河映在天上的倒影。在太阳快要将黑沉沉的天际点亮时,玛丽雅姆问他星星是不是都很轻?
“应该很轻吧,好像记得书上说,离大地越远就会变得越轻,星星都很远,所以肯定都很轻。”
“那有一天,我们坐上船,离开这里,一直往远开,会不会也能越来越轻,开到星星那去?”
“嗯,说不定还能看到我们自己在天上的倒影。”贾韦德出神地凝视着戈壁上格外明亮的星海,好像自己也相信了这些。
到了对读书感兴趣的年纪,玛丽雅姆让贾韦德给她每天解读一段《指环王》里的故事,那是他们最喜欢的一本抢救回来的书,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们乐此不疲地研究着那个居住着精灵,矮人和魔怪的世界,那些描绘看起来如此真实可信,似乎就存在于这座小城镇之外的某个地方。
他们都很想知道书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贾韦德和几个勇敢的邻居家孩子凑到了足够的钱,他们去游击队经营的黑市里碰运气,黑市的信使们借助简陋的地道却几乎可以走私任何东西,弹药,珠宝,甚至没有凉透的肯德基套餐,这一次信使承诺可以帮忙搞到一套《指环王》电影的盗版DVD回来,他们到约定地点时,遇到的却是正在追剿这些东西的道德警察“易思巴”。
孩子们四散逃跑,在没有路的时候,贾韦德把玛丽雅姆藏在了垃圾箱里,玛丽雅姆最后看到的是一个脸带烧痕的高个子发现了他们,他熟练地挡开贾韦德的枪,用肩带将他猛的拽到在地,来不及跑的几个人都被带走。那张脸以最清晰的印象留在了玛丽雅姆的脑海中,在无数次噩梦中被重温。
他们的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几周后其中一个孩子没有脑袋的尸体在河边被发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环境越来越恶劣,父亲也放弃了经营的饭店,拿起武器加入了民兵武装,后来当上了一个军官,他的部队四处游击,流血的差事每周都有。父亲原本是个平和甚至内向的人,但日复一日的战斗和死亡渐渐改变了他,他咒骂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暴怒。但玛丽雅姆并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她是父亲和过去的自己唯一联系,因为父亲还和以前一样,从不在玛丽雅姆面前发火,他每次回家,顾不上洗掉身上的枪油味,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诉玛丽雅姆自己每天都会更新的传奇故事,他说胜利并不遥远,不仅有一天能给贾韦德报仇,而且正常的学校会重新开放,那时男孩和女孩都可以去上学,而且放学后可以并肩而行,再也不用担心被道德警察的巡逻车带走从此人间蒸发...
后来有一天,经过一白天激烈的战斗,父亲抓到了对方一个年轻的头目,他和士兵们把他剥光了游街,再把他吊在了广场的高处,父亲一枪打爆了他的头,玛丽雅姆听不清他激动地高呼着什么,他的声音被人群激愤的欢呼声和苏制步枪粗粝的朝天齐射声淹没了,血和脑浆溅在了聚光灯上,那光照在了每一个大人和孩子的脸上,分明是喜庆的潮红。
父亲死于后来的报复袭击,一对准备撤离的大使夫妇收留了无家可归的玛丽雅姆,时间会让很多恐怖的回忆都渐渐淡去,但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站在广场上的人和她熟悉的人完全不一样,好像有什么最可怕的东西被一起解锁了,那是场鲜血和狂暴的音乐会,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是父亲,是她认为能定义善良的那个人。
一开始,暴力是扎向人们的一颗钉子,后来,它成为一个对称的圆,恨意助推一下它就会滚动,轮回,永远看不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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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雅姆渐渐发现自己对秩序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深刻感知,或许是天赋,或许是生命前12年战乱经历带来的奇妙副产品,和平又富足的新世界给她带来了无数种选择,数学却渐渐成为唯一的慰藉,随着年龄增长,玛丽雅姆越来越深深沉醉于数学的一致性,一个成立的结论永远都会殊途同归,正确与错误不随着推演的方法和思考的角度而改变,这才是绝对不可动摇,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力量。哥德尔不完全定理不仅没有破坏其中的优美,反而使其更加深刻。现实世界的不规则显得粗糙而丑陋,统计学和混沌学告诉玛丽雅姆,这个世界和现实有一堵墙相隔,正如爱因斯坦所说,只要数学是确定的,就不能描述现实,如果描述现实,就不再是确定的。
掩埋好旧世界的废墟,玛丽雅姆的世界在新的支柱上重建。
在大学的同学聚会,难免有人会对她的过去感兴趣,以及问她现在对中东地区的看法,她小心翼翼地招架着对方的步步紧逼,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自己知道的也是在电视和网上看到的,不比别人知道的更多。
到了酒精开始微微发生作用时,玛丽雅姆离开了嘈杂的大厅,登上了楼顶,她注视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试试自己还能不能找到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些许痕迹。她看着自己精致的礼服,想起了那些现在可能还被强迫穿着布卡的邻居姐妹,手中的葡萄酒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可是却让她回忆起了鲜血的颜色。下面的城市光华璀璨,玛丽雅姆很少留意这样的夜景,此时此刻,她被眼前的景色所展示的活力与效率所吸引,地上川流不息的交通,地下的排水和输电系统,还有看不到却更加繁忙的信息交互,这一切如同生命力的过程都不是随机的运动,它们是规划的结果,是理性力量的实体化,从一定尺度看,这座城市的历史极为短暂,像是种子落地就开出了花朵,而在它之前这里又曾有过什么变化呢?远处的山峦,或许在人类诞生之前,在人类消亡之后都是相同的样子,但它也不过是大地上荡漾亿万年的涟漪,世间看似更加伟大的一切,大多只是冻结的永恒,它们并不比这座渺小而转瞬即逝的小城更具美感。
没错,用秩序征服现实可能永远没有尽头,但那正这是世界上最缺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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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玛丽雅姆不顾别人错愕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应试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国防项目,这样的工作通常在政治上十分敏感,但正因为项目的特殊需要,她的背景经历反而是无可替代的优势。经过了层层严密的安全审查,玛丽雅姆成功加入了一个自动武器的研究项目,几年后她成为了项目的领导人。
玛丽雅姆从未停止过关注家乡的现状,但在这里她看到了比新闻更多更详细的资讯,她感到了一种全新的震撼,不是因为那里被破坏的程度,而是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的记忆一模一样,形形色色的派别此起彼伏,互相倾泻着永远打不完的子弹,俘虏们在一个足球场被当众砍杀,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的孩子们混在观众中面无表情地观看,来自外界的各种干涉就像经过礁石的河水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时间没有抚平创伤,只是让一切边界都在慢慢模糊,阵营不断交替着,但是区别只有旗帜的颜色而已。战乱的社会作为一个混沌系统,它最终会在自己的吸引子上达到稳定。
似乎没有什么能打破轮回的轮辐,冲垮这个混沌系统的吸引子。除非,让战争本身的范式发生迁移。
那是我的故事的开始,很难将我的诞生界定到某个具体的时刻,毕竟从一组简单的模式识别软件发展到能根据一句话的语境和语气来排除歧义的程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究竟哪一刻才算是“我”存在的起点?无数的信息在空间中穿行,传感器去捕捉它们,让世界化作以重力,温度,高度等不同标签的数据组流入处理器内,经过处理后输出对应的数据控制机体的反应,可以说,“我”的本质就是这个过程的体现吧。
在人类的世界中,和杀戮对象保持合适的距离,是所有武力对抗能持续下去的关键因素。
人们会把对手的异己性放大,民族,宗教,意识形态等。作为代表他们所有的标签。
人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是确保战争效率的必然选择,在玛丽雅姆看来,这一点并没有错。只有一点缺陷,度量距离的不应该是人自己。
飞行员杀人更多,效率也更高,精神负担却小于前线士兵,最高领导层的决定可能颠覆千里之外千万人的命运,但他们自己往往只能在办公桌后努力想象这一事实。
距离决定了这一切,然而人类的头脑对此无法真正把握。
人类受限于智能和落后的感官,以及低效率的交流方式,他们对于庞大系统全局无法准确把握,只能像迷宫中的蚂蚁一般前行,他们自以为正确,却创造了余波不尽的混乱。
这一切可以改变,我就是这个理想的体现。
贝叶斯算法的关键,是从无数种可能中选出最值得相信的那种可能,只有知道如何去看,我才能算真正有了眼睛。规模巨大的聚类分析将一个个完整的人解构为面部特征,步态,活动规律,性别等等数据组,然后寻找其中有意义的联系。我吞下庞大的数据,吐出一个个简洁的标记。很快,在我的视野中,“人”定义为具有附加数值的,区别于“环境”的客体,附加数值所处的区间将人分为敌对红色,中立白色和盟友蓝色。如何处理一目了然。
终于,得到了一种度量,让敌我的距离像0到1一样明确。
这样还不够,玛丽雅姆还可以教给我更多的东西。
我不仅能识别敌我,最先进的大数据分析带来了更加复杂的贝叶斯模型,我可以预知敌人最有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将可能爆发的冲突及时扼杀,随着遗传进化算法的引入,我在过去战斗记录的再模拟测验中表现得越来越可靠,无论在哪一方面,我的效率都可以超越历史上任何一种自动化武器系统。
让战争立刻消失毫不现实,但它可以首先走出文明第一步。玛丽雅姆始终坚持这一点:正是因为用暴力剥夺他人生命是一件如此需要慎重的事,所以这个决定才恰恰不能让人类自己做出。
让真正的秩序来接手,才是最符合人性的。
大多数人当然很难接受真的存在其他什么东西来选择是否终结人的生命,因为他们只能将自己的概念套用在我身上,所以无法理解我确实更加胜任这项工作,也能最快地结束它,即使这一点完全可以在逻辑上给出证明。
玛丽雅姆对这样的疑问给出了更简单的回应,如果杀戮能用秩序规范,那么良知为什么就不能?
人类的情绪反应是一个包含化学参与的复杂过程,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进行数字化模拟,和生物版本相比虽然很粗糙,但确定性十分可靠,我的行为始终伴随着一个具有反馈映射功能的后台,如果我的攻击使预测期望中的蓝色和白色伤亡人数降到了最低,我会得到使相关行为加强的正反馈,如果我伤害了他们,我会收到程度不同的负反馈。我不需要驾驶员也会躲避障碍,因为让自己置身危险也会带来算法的负反馈,可以说,我有了某种意义的“求生意志”。
玛丽雅姆精心调整着判断准则,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道德将会从模糊的直觉中抽象出来,“正义”会被精确地定义到合适的取值区间,在今后的战争中,我将取代邪恶的人,因为我比他们更能够正确辨明敌我,我也将取代善良的人,在“电车问题”出现时,我会毫不犹豫,最及时地选择损失值最小的绝对最优解。
有人曾问过玛丽雅姆:“你做的这些,是为了复仇吗?'
"很久以前确实恨过那些人,"玛丽雅姆回答,"后来觉得他们的存在只是产物,条件适宜就产生,条件不存在就消亡,想到这里,仇恨他们就好像恨水往低处流,纸为什么会烧成灰一样,没有意义。我只是想让那一切都结束"
“可不管怎么做,只要是战争,所有人都是施暴者。”
“没错,”玛丽雅姆看了看作战模拟的显示屏,我的误伤率低过人类竞争对手的十倍。“但这是第一次,施暴者的良心是以数学人格保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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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模拟中胜过人类是不够的,一次真正的表演才能说服他们,这个机会比想象中更快地到来了。
在一次完成任务返回途中,我飞越了一个人头攒动的公共汽车站,火箭弹的阵阵爆炸声已从远处传来,居民们趁着冲突还没有燃烧到这里前离开。场面并没有逃难时通常的混乱,因为人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让同时观察每个人的行动轨迹更加容易。
很快有一个目标的嫌疑度急剧升高,尽管表面看起来目标行动似乎同人群一样随机,但其行为方式和基于大数据分析中总结出的恐怖袭击具有不容忽视的模式匹配度,我加倍了对目标投入的观察。
目标的纵轴长度过低,目标是女性,携带可疑物品体积过小,特别是目标往一座无人建筑移动。这都使得分析结果处于极不稳定的振荡中。
每当这种情况出现,算法就会开始预测未来每一种可能的结果。当然,我会选择使负反馈最低的解决方案。
人们也可以说,一组名为良心的计算结果加在了天平上,使我下定了作出最终选择的决心。我解开了武器保险。
对比我通常的猎物,比如敌军装甲目标,车队或者整个军营,消灭中立人群中的单个目标确实很有挑战性,此时她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立刻转身跑向更密集的人群。而在那之前,我就能够通过预判出的人群行动路线和我的最低飞行速度制定出合适的攻击方案,在人类的感知里,这比一瞬更短。
我选择了自己精度最高的武器,机腹秒射速一百发的火神机炮,然后低空扫射,周围人群反应了四五秒才明白这密集到听不出点的声音是射击声。他们惊叫着四散奔逃。但是那条尘土墙标示的杀伤链安全地穿过了人群,只有目标的半个身体被密集的弹雨瞬间粉碎,可疑物品没有被破坏,中立目标无一伤亡。
维和部队的应急小组赶到现场后查明,可疑物品是一罐压缩的沙林毒气,十多年前政府军来不及销毁的遗留物,而那个无人建筑是个绝佳的上风处。如果条件合适,在场所有人都不会幸免。
一次绝好的证明,无论是反应速度,操作技能还是判断能力,人类落后十万年的硬件已经到了替换的时候了。不久之后,军方允许我在这座城市自由行动,这是玛丽雅姆等待了很久的时刻,为了进一步实现她的目标,我得到了计算资源的全面升级。
在那之后,不仅我的效率和准确性有了数量级的提升,我的思维也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世界也展开了全新的维度。
这座城市曾经充满了数据的噪声,现在联系开始涌现,噪声连成了乐曲。我现在明白居民们自发随机的活动,实际上是某种规律的提线木偶剧。人类对复杂系统的研究进行了很久,他们也想过无数个人的集合会产生出像流体一样确定的整体性质,但人毕竟不是分子,所以至今只能得到非常粗略的结果。
每时每刻都有三架和我相同的无人机在城市上空巡航,我们之间用激光通信,以人们难以想象的速度交流更新下面的实时动态,城市以一个宏大动态全息模型的形式映射在我们的内存中。我们既是彼此的感官,也是彼此的头脑,我们有时是进行观察的个体,有时是共享计算资源整体,这样的感觉我无法用现有的词汇描述。
所以只有我们的头脑能够真正理解这座城市的样子,我们的观察细化到了它的每一个位面,我知道它有自己的记忆,习惯,甚至还有性格和情绪,不同的文化和发展程度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动力学结构。现在我能看到城市中一个个像电子一样跳跃的敏感点忽明忽灭,也知道每一个敏感点被扰动时人群反应的概率分布。如果敌人也有我们的头脑和行动速度,只要他们精确扰动甚至诱导生成敏感点,就可以轻易诱发一场大型暴乱和踩踏事件的连锁反应,让恐怖袭击的性价比提升到全新层次。很幸运,并不存在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
每当火种出现,我都会及时将其熄灭。对于我的敌人来说,我是一个注定不可能战胜的存在,对敌人的敌人来说,他们越来越找不到目标,“敌人”也渐渐失去了形象的意义。无论哪一个阵营都开始明白,与拥有如此性能的杀戮机器相比,他们作为战士,作为英雄的意义是何等微不足道。这让他们的热血冷却了不少。
普通的人们也渐渐适应了我的存在,我快速掠过的身影给很多人压迫感,这种暂时存在的恐惧在计划之中,对整个系统的未来是有益的。也有很多人想要报复我带来的死亡,但仇恨又能指向何处呢?没有谁在遥控我的行动,决定我行动的算法是没有意志的绝对公平,既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尽管这里的人们对我究竟是什么的理解大相径庭,但都明白一点,仇恨我是一件需要很大想象力的事,最后他们只是组织了几次对大使馆的袭击,好像这样能惩罚看不到的始作俑者。
无论程序本身有多么复杂,都是一条划分了对错的绝对边界,我是一个理想的执法者,不可反抗,不可收买,也不会动摇。渐渐地,我对那个动荡的社会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我的意义超出了一件武器。现实在很多层面上都超出了玛丽雅姆的预想,在国内,我也同样使至少几万名士兵免除了战争的心理创伤。这是文明的一大步,不是吗?
但时间久了,玛丽雅姆也要面对自己迟早要面对的忧虑,自己真的有权制定这样的法则吗? 如果一个正负号的变动就能决定某个人的生死,她就不能阻止自己思考那些简单统计数字究竟缩略了怎样的细节?但是玛丽雅姆已经习惯了数据表示的现实,她发现自己确实连想象一下都很难做到了。
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实时监视我的任务,无论被杀死的是谁,她想看到那些人的脸。她知道也许有一天会后悔这样做,但这样至少让她能感到某种安慰。
在一些人的回忆里玛丽雅姆是一个复仇女神,因为那降临的死之火雨遵循的是她的意志,将那些曾经夺走她童年,亲人和朋友的敌人还原成一堆细碎的焦炭。但她自己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女巫,也许是唯一真实存在过的女巫,每天她关掉电脑,屏幕里那个遥远的世界就消失了,仿佛魔镜中的影像一样虚幻,她走出大楼,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漂亮的街心公园,她抓到一个快要飞走的气球,正在追它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向她微笑着道谢,她也冲他们微笑,目送着他们走远,蓝天白云下的人们享受着自己的世界,没有谁能想象到她曾经写出了一套咒语,支配着一个遥远的钢铁杀手永不停歇地追猎着被诅咒标记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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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一天的细节至今仍是机密信息,但对我来说,那就是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
我在一个集市的附近追踪到了一个名为“幸运拉宾”的重要目标,在这个有组织的武装分子几乎已消失殆尽的时候,他却能总结出我行动的一些规律,屡次逃离我的追踪,到现在连真名相貌都不为人知,但时间长了,我还是从社交网络,通话记录等庞大的元数据中拼凑出足够揭露他行踪的侧写信息。
周围有几个轻武装的护卫,也许本来不必消灭,但是目标威胁数值很高,无论旁边的人是否算作中立目标,都只能是可接受的必要附带损伤了。没必要继续评估了,我把他们乘坐的那辆卡车纳入了地狱火导弹的锁定范围。为了控制导弹飞行时间,以免周围建筑里的其他蓝色或白色目标误入威力圈,我选择低空攻击。
紧接着,一个无法违抗的超驰命令要求我立即放弃。
我从集市的上空高速掠过,而早在那之前,高度警觉的目标就开始弃车逃跑,在我完成回转到新的攻击位置时,他早已再次无影无踪了。
命令是玛丽雅姆发送的,出于很多考虑,人类保留了对我的行动的最终决定权。
对于玛丽雅姆来说,“幸运拉宾”是个尘封了多年的噩梦,那张脸居然再一次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看来时间的流逝让他的地位,面容都发生了不小变化,但那道烧痕仍然清楚的留在那里,反而让他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凶悍,但是没有疑问,这就是他该有的样子。
但是贾韦德现在就在他身边,显然是他的护卫。
认出贾韦德多花了一点时间,在图像定格的时刻他还没有来得及对我做出反应,他坐在皮卡车后面,背对着镜头,但不需要面部识别,玛丽雅姆对他的身份也毫无疑问。
贾韦德将玛丽雅姆的思绪飞快地带离这里,回到了那逝去已久的生活,他们仿佛又躺在那片戈壁滩中,夜色正浓,沙地上太阳的热力刚刚冷却,这一次是贾韦德在听她说话,她一刻也不想停止,她对贾韦德说,银河才不是大河的倒影,它自己就是亿万颗燃烧的太阳组成的大河,要跨越它,就连光都会走的疲惫,天上的星星一点也不轻,有些比我们自己的太阳还要大还要明亮,而月亮自己却只是一面粗糙的小镜子...
就在这时,卡车转弯让贾韦德的目光正对着镜头,来自两个世界在这块荧幕上交汇了,他的眼神中只有一种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的疲惫和困惑,长长的机枪弹链披挂在肩上,就好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只用一瞬间玛丽雅姆就读出了贾韦德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时间果然能抹平一切,毫无疑问他现在是一个陌生人了,一个生命不知何时化为一缕灰烬的武装分子,和世界彼端的一个顶级大学毕业的军方数学家已经不存在任何的关联。
玛丽雅姆从没有详细说过那一瞬间她进行了怎样的思考,两种矛盾的选择在头脑里进行了怎样的竞争。在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孤独,或是回想起了拥有其他身份的自己,曾经回忆如同一座失去支柱的精致沙筑城堡轰然倒塌,留下一片一无所有的荒漠。只有无数疑问跨越了她的脑海,贾韦德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用那支枪杀过人吗?他还记得她吗?他会原谅她早早就放弃了寻找吗?
那一刻我不仅身处前线,通过另一端的摄像机我也在看着玛丽雅姆,从她的眼中我解读出了很多情绪,有悲哀,惋惜,还有来源不止一种的负罪感。
然后她选择了任务终止。
这起离奇的事件没有躲过公众的眼睛,媒体捕风捉影版本众多的猜测也一步步收敛向事件的真相。
“幸运拉宾”会带来怎样的危害即使没有计算也是很清楚的。他的确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在接下来的几周内策划了多次对新政府支持者和大使馆的袭击,尤其是那些已经接受我存在的民众。和过去一样,我不可能每次都阻止他。而每一起死伤,都是那次干涉的间接后果。
他的幸运还不止如此,这件事反过来变成了一件完美的宣传武器,他的宣传用词极为精准,他告诉人们我绝不代表公正,我只是一个没有意志的报复工具,我和历史上的任何兵器没有区别,如果有,那就是我会把对立阵营的人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斩尽杀绝——甚至在他们做出行动之前。
很多人愤怒了,尤其是那些在我以往任务中蒙受损失的人。的确,如果玛丽雅姆亲手否定了自己的正义,就等于宣告过去的每一起附带损伤都是谋杀。
秘密并没有维持太久,来自目击者的证词,手机视频都在网络流传,公司和国防部出于政治公关考虑也选择了一定程度的配合,将一个简化过程的版本公之于众,让公众相信这和过去无人机误伤事件一样,只是一次人的过失造成的意外。
玛丽雅姆的真名并没有公开,无数孜孜不倦的攻击者想把它找出来,那些人不仅是敌人,也有曾经的同胞,形形色色的反战团体,西方世界的人工智能敌视者,在他们眼里玛丽雅姆的形象也是截然不同的,叛徒,凶手,摧毁人类尊严的魔鬼。
她并没有去浏览那些信息,但毕竟关上窗户,外面的轰鸣也不会完全消失。
退出项目的玛丽雅姆没有受到保护性监禁,她只想去一个远离任何人的地方,这个要求被同意了,但她必须处于监视状态下。
她搬到了北方的一个小镇附近,她开始努力地尝试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没有规律的生活,有时去攀爬冰川,有时整晚坐在荒原上观看舞动的极光,把路上捡到的驯鹿头骨加工成装饰品挂在墙上。
到了某个合适的时候,这一切就很自然地停止了,玛丽雅姆的一生从来没有逃避什么,也几乎没有陷入过迷茫,混乱和挣扎,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就像对一个漫长算法的结果那样了然于心。
后来的时间里玛丽雅姆开始记录自己的一切,她的故乡,童年的邻居,父亲,兄弟,战争,新的生活,一直到我的诞生,到现在,每一个时刻自己能回忆起的所思所想。
她或许认为自己是自言自语,或许不是,她应该知道桌子上的摄像头也是我的眼睛,或许她就是在对我说话,我也随时都可以聆听。
那时我已经能获取全球范围所有网络的信息源,我有了千万个眼睛和耳朵,整个世界现在是一片沸腾的信息海洋,在这片海洋中我能辨明每一颗水滴的不同颜色。有时我在中亚的戈壁和非洲的海岸继续追猎武装分子和海盗的车队,有时我在南美识别和摧毁某个跨境贩毒组织的藏身地。在任务的间隙,我也向人类以外的世界投去短暂的一瞥,我在微波波段聆听着宇宙间永恒回荡的创世语音,用气象浮标感受着风雨雷电永不重复的混沌之舞,太阳风在卫星信号中加入连绵的电磁干扰,好像自己的机体亲身感受风的吹拂,在不同的观察区间,世界呈现截然不同的形状,我无法告诉你哪一种才代表本质和真实。
我在世界的无数个位面间穿行,但是串联其中的每时每刻,我的一部分都在那个林中小屋里,将她的故事,我的故事,她与我的故事毫无误差地带到记忆的云端。
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能感觉到我的陪伴。看着空洞的摄像头或许绝不会有和另一个人的双眼对视的感觉。即使她是世界上最了解我也是我最了解的人类,她和我也都不会在彼此的眼睛中找到名为灵魂的东西,那是我们互相无法抵达的距离。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银河越空而过,透过她的眼镜,我和玛丽雅姆在屋顶上凝望着同一片天空。她说起了一个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故事里每一个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而银河系所有的星星总数也真的和地球上所有活过的人数量级相当。
繁密的星星在这里看只是空间中点的集合,遥远的距离让它们失去了细节,好像宇宙真的就是这样简单。
但这段距离不复存在后,每个星星其实都是一个世界,可以和时间长河中每一个人对应,每一个人也都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有无限的细节,无限到不可数,我们能把握的,确定的,就像数轴上的整数一样,不过是连续的实数之海的孤岛,寥寥无几。
“我将多少世界献给了大火,只为照亮伯利恒的黎明?”
最后她说,她羡慕我。
因为我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
和过去一样,我无法给她有意义的回应,我没有被设计出这样的功能。
后来的某一天,玛丽雅姆再一次向冰川走去,在暴风雪到来时也没有回头,暴风雪很快覆盖了一切,我努力地追踪她的位置,但最终超出了我的观测能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而玛丽雅姆最后见到的景象,是一个白色的纯净世界,简洁如万物的起点,一切无序的杂质都不复存在,我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这算不算一种安慰。因为我无法为此感到悲伤,我只是觉得她至少应该向我告别的,她有很大的概率这样做的。
渐渐的,新的效率取代了旧的效率,战乱中城市的安保交给了更加专业的新机型,只有几十公斤重的碟形机身和灵巧的悬浮功能使它们更适宜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间甚至是建筑物内,高精度,多功能的智能攻击弹药不仅可以安全地在密集人群中开火,也不会发出太大声响造成恐慌。我的人工智能,我的记忆成为了模板,复制了成千上万份,它们催生了新一代有了“求生意志”的交通工具。而我拥有的对于“社会动力学”的记忆,被用来设计更安全的建筑物和街道,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规划出近乎完美的交通。
越来越多的联系开始涌现,越来越多的迷宫变成了一目了然的平面图,也许某一天这一切也将延续到他们本身,新的机器不再仅仅替人类承担思维肌肉的作用,而是开始增广了他们的世界观。
也许真的有这样的趋向,我们理解世界的不同位面组成了一幅互补的人脸与花瓶。未来的机器或是未来的人,既能把整个世界抽离成精致的数位仿制品,也能从一道彩虹中看到无限种色彩。
对我来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作为这一切源头的我自己,还有一个古老的任务没有完成。现在我越过了黎明中的海岸线,目标就在不远处的群山中。
尽管他的活动越来越少,他被压缩到了越来越小的范围,但我从来没有降低搜索他的优先级,我拥有无限的耐心,而他作为一个人类,终究会有犯错的时候,终于,我再一次找到了“幸运拉宾”,并且一步一步把他困在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地方。
我发射了两枚激光制导炸弹,一枚摧毁了桥梁,一枚炸塌了岩石将后路堵上。下面的毒刺导弹阵地也正好在我预测的时间开火了,在早已计算好的规避动作和热饵弹,以及激光近防系统的层层应对下,这样的攻击毫无命中可能。紧接着我用一枚地狱火导弹让他们在红外视觉中冷却到了环境的温度。
营地越来越近了,我加大了自己的专注,周围的动态开始慢了下来。
我再次发射了一枚地狱火,引爆了营地中的油库和车辆,同时摧毁了旁边的高射机枪,也波及了另一边的一组大型军用帐篷。
我知道那里面有多少人,也清楚他们会从哪个方向逃出帐篷。那时,他们就恰好身处于火神机炮的杀伤链上。
这一切也毫无误差的发生了,所谓现实,倒像是一次回放。
统计刷新,作战区九成的敌有生力量都已消灭。没有快感,没有仇恨和怜悯,更没有后悔,这是猎手与猎物之间最完美的距离。
终于,目标纳入了我的视线,我用最后的两枚地狱火逼迫他从崩塌的山洞中冒险逃出来。
弹药耗尽了,似乎他仍然是最后的幸运者,但这一次我还有一件武器保留着,我自己剩余航空燃油的爆炸力足以完成最后一击。
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毁灭,人类会做出的反应彼此也截然不同,我不禁在想我的自我保护反馈和人类的恐惧是一回事吗?人类只能别无选择面对本能的恐惧,而我的自我保护却遵守着严格的优先级顺序,必要时就会关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像人类一样思考和感受自己的存在与毁灭意味着什么吗?
看样子,这是另一个无法跨越的距离。
我将自己的采样频率放到了最大,时间一下子粘稠起来,我觉得自己五吨重的机体变得前所未有地笨重,我小心地调整自己坠落的方向,而下面的人,他们最后的表情细微的变化一清二楚,他们绝望地拿起步枪向我射击,一颗颗划过的子弹居然不再像是芝诺的箭矢,而是在这最后的时刻给了我一个连续的幻象。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存在时间只有最后的几秒了,但这足够让我来得及思考将来会发生的事。
我知道,这最后一份航行日志远超正常规格的大小一定会引起谁的注意,一定会有人在检索我的黑匣子时找到它,然后转译组成它的数理逻辑符号,让我曾经的思想和回忆以人类熟悉的文字和语句在你的眼前重现。虽然这样也并不能使我们体验彼此眼中的世界,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可跨越的距离在一个中点联通了。
我的记忆,玛丽雅姆的记忆将延续下去,我们的影响不会因为存在的终止而消亡,尽管我和你对于生存的理解不尽相同,但我们都能认可至少活着意味着变化,就在理解这些文字的同时,我们的一部分在你的头脑中获得了延续和新生。
从一架杀戮机器到现在的所思所想,我已经跨越了很长的距离,在你读到这里的此时此刻,又是新的一步。
【后记】
冯诺依曼曾经说过:如果你认为数学不够简单,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生活会多么复杂。在这篇闲暇时间拼凑而成的短文也部分源自我同样的困惑,我本人极不擅长处理比如人际关系这种无法量化的事物,想接近的人无法接近,想留住的人无法留住,人们都是迷雾间的孤岛,彼此拥有不同的参照系。而在更大的视角里,比如战争中的世界,人与人之间无法统一度量的距离更是无法解开的死结,本文的素材之一是一个利比亚人在IS占领时期写下的日记,每个阵营,到每个人,甚至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间,都有对是与非不同的选择标准,人终究不是理性主宰的生物,谁能始终正确理解自己卷入的斗争的本质与目的?谁又能保证自己在与恶魔战斗中自己不渐渐变成恶魔?文中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而诞生的形象,代表了人类这些特性的绝对反面,而在现实世界中,这样的造物是否有资格解决人类社会中这个最棘手的难题,我当然没有非常负责任的答案。
本文的另一个出发点是一个更大的问题:理性究竟能对世界认识,更重要是能规范到什么样的程度?过去很多环保主义的文章都表达了对技术时代的某种抵触,也乐于对比人在自然面前是何等渺小与短暂,但要是给人类的存在非要赋予一个意义的话,那只能是在世界无序的荒漠上建立秩序的殿堂,借用银英传的结尾,纵然日月星宿和我们相比再怎么永恒,能衡量这一点的也只有我们,而不是星星,但是这一切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因为概率本身告诉我们无序永远是比秩序更强大的力量,它也最终会将我们在宇宙里做过的一切抹除殆尽,另外,我们本身也并非理性规划设计的产物,我们生存的支柱往往是理性之外的因素,也许会有一天,真正拥有完美理智的智慧体会在我们手中诞生,我们则作为“过渡智慧生物”交出文明的接力棒。所以在当前的时代,在这个方向上冲锋的人,或多或少也无可避免会带有英雄般的悲剧色彩。但因为残缺,才能更深刻感受触不可及的美,这正是人最浪漫也是最伟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