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文学大国,散文几乎是最早的文学品种。孔子整理《诗经》时,老子的《道德经》早已成熟。其后他们的学生孟子雄辩滔滔,庄子奇伟瑰丽,超迈的精神天马行空。等到太史公的《史记》,已是丰碑卓然,足以让人仰视千古了。
秦汉以降,唐宋大家高峰并举,明清小品生面别开。民国时西风东渐,文化人胸襟大开广采博取,他们另辟高地,几十年里大师辈出,有盛极难继的意味了。
建国后,以秦牧、杨朔、刘白羽为代表的那些作家的作品,虽然在他们所处的时代获得了极高的评价,但从历史的大视野反观,仍然不能算是杰作。新时期以来,贾平凹和余秋雨的前期作品,一个格高境美,一个深远大气,都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成为时代散文创作的标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是新千年以来,商潮汹涌,价值多元,人们在纷繁芜杂的社会现实前无所适从,散文变得空前的无序和放浪。除了张承志、陈丹青、朱学勤、王充闾等力抗流俗长歌突进外,其余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闹的忸怩作态。小男人散文和小女人散文充斥报刊,闲适主义盛行。一些人想学习梁实秋和林语堂,却没有他们的见识和涵养,反而让人看见了庸俗和浅薄。一些作者叙述总落脚于人的欲望宣泄和精神释放,试图融哲理、思辨、趣味于一体,但格调平庸,漠视现实,肆意宣扬中产阶级趣味和享乐观念,为市场需要而批量生产,而非真正用心灵开采生活,高下自在不言中了。
洛阳是中国的洛阳,以上情况在洛阳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尤其是职业写手,刻意为文,专以迎合编辑和大众为能事,难掩境界的逼仄和内蕴的空虚。仅凭感性写作,没有灵魂的焦虑和苦痛,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没有担当和追问,绝不是写作的正途,这是应当引起注意的。
文学把虚构给了小说,把夸张给了诗歌,留给散文的只有写真求实。散文作者捧出真心与读者交流,只有让读者看到了你心底的清风明月,他们才会收获精神深处的碧水云天。正如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一样,真实往往最能深撼人心,信手拈来的挥洒最能自生境界。在评论家李少咏的笔下,灵动的文字和深刻的思想相交融,没有人看见草生长,他笔尖过处却是满园春色。他在思想的行进中把读者引入宽广的领地,诗美和理趣兼具,让人感到了一个真男儿的猎猎风骨。李焕有人生感悟的如蒙田随笔的散章,点滴之间收获遍地风流,是不可多得的篇什。他们情动于衷发而为文,笔听命于心,从心灵深处流出的文字通过一条幽深的密径 抵达读者的心灵,引起强烈的感应。
宋殿儒创作时间长而身兼数能,作品丰富。《山中一夜灯》在峰回路转中诗意绵长,造境和布局都极具大家气象。《村老寂寞年》虽有刻意迎合的痕迹,但语言的组合和立意的深刻直击人心,是现实主义的好作品。诗人余子愚偶写散文,但深刻厚实,对生命自然和人生的发问和思索所达到的深度和厚度,颇值得散文作者借鉴。洛神和忻尚龙的作品,文字如行云流水,本真率性,看似戏谑,实际在反省和鞭挞。他们在叙述中尽现世态万象,体现出强烈的个性和价值取向。
阮小籍才气不凡。前期作品,如《美丽的火车》等,纯净的少年情怀和悲喜的人生际遇相映照,篇幅虽短却让人过目难忘,有的甚至让人常常感念于心。近年之作,头角峥嵘,特意把自己包装成流落江湖的江南书生,让浓浓的古典情意成为文字的标签,风尘才子气太重,在张扬之间有哗众取宠之嫌。逯玉克致力于以散文宣传河洛文化,为文学和文坛不遗余力。他心中好像装着极多的唐诗宋词,但诗性外表下是思想的贫乏,感慨历史也是很平凡的常识,需要在深刻和独到上下功夫。韩报春久在底层,落笔苍凉,沉雄扎实,在平缓的表达中展现着曾经的沧桑,心境的开阔和眼界的高远应该成为努力的方向。
梁凌的散文轻灵唯美,摇曳有致,自诩的煮妇生涯却煮出一手漂亮的好文字。聪颖的她在“凌秀生活”中展现一地鸡毛,看不出开掘探索的锐气,倒隐隐有浮躁和自赏在作怪。秦若水玉壶冰心,文字虽少却篇篇有味,但多年的独处一隅,让人感觉到她精神的后园已经遍生杂草,雪落天寒。马继远文思如泉,富于思辨,但不温不火的叙述和太过随意的运笔使他的文章总显粗糙,始终难有佳作。马军年轻而有思想,对历史的解读常有新意,对乡情的追述也满是清新,但太重自我,缺乏了深刻隽永的人生意蕴和抵达心底的感人力量。毕竟,文字不仅仅是记录生活。
周苏荣大概是洛阳近两年成长最快的作者。她向内用力,向下沉潜,运笔奇崛高傲,充满历史厚度和生命激情,富于情感冲击。写历史古意则风骨高峻,阳刚坚挺,有决绝气概,写家国乡土则倾情入骨,意蕴深长,让人一咏三叹。从中你可以看出斫轮高手和文章学徒的区别,看出世家子和暴发户的分野。但她和许多为文者一样,性格的偏拗限制了胸怀,生活的单调束缚了思维,难以显现出本应有的现代情怀和博大视野,从而欠缺了民众意识和平和的文化立场。
庄学的《走出夹河滩》是洛阳近年来唯一一篇大略可称为大散文的作品。庄学为人谦和温厚,很有掌门人风范,虽非科班出身,但他不疾不徐的叙事技巧和平稳内敛的情感处理,处处有着方家气度。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河洛散文,是为夹河滩立传和留影,具有可观的艺术价值。
我们不应该忘记那些文学前辈,我们从老作者的文字里能读出知识分子良心和底线。世异时移,无论是谁,除了用作品说话,靠文字立身,让人记住你已无捷径。社会地位和名气大小,都不如用文字在读者心中树碑。人可能会老,但时代永远年轻,我们盼望老作者们拿出更优秀的东西,让我们再一睹他们青春的真容和凌厉的笔锋。沙草、王炳全、李耀阳等诸位先生,读者对你们都有深深的期待。
《河洛散文选》,是两年前《河洛散文百家》的继续,是我们对文学虔诚的一脉传承。我们始终认为,散文决不只是幽香小径,完全可以是十万大山。日月经天,春秋代序,我们期待河洛大地上的散文作者能渐渐具有宽阔恢弘的审美理想和凌空高翔的思想气质,抱定追求,沉下心性,磨心磨骨,写出刚健雄美、深入人心的好作品。
文章千古,文心不死,文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