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相隔许久的决战之章。两名先行者的结局和EA。
【AC】达摩克里斯Opus.19 The Angry River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熔岩。迟缓且悄无声息,含硫的气体将红热的本色染成幽蓝。那些流体曾经如同巨兽随意展开的腕足,逐渐占领整片大地。沉厚绵软的灰烬云层仅仅残余些许的天空,堆叠的墨绿云层在火山灰的缝隙里露出面孔;而残留的陆架上,只有黑色的沙滩接壤被蒸发殆尽的海洋。
那本应是先行者初生之时抱持于存在深处的梦境。最早的生命都来自于同一片深水,生与死循环无止,基因断裂、链接,二倍体与三倍体的概念在生存面前微渺如同生命。他们将进化的过程烙印在基因之中,再赋予基因以记忆。无需记录,也无需纪念。他们自己就是历史本身,一声一息都是碑文。
——灰白之境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只要有什么进去,那就什么都有了。
“登上高空”——其本质为进化、生成、留存、固定。将基因深处先行者的诞生重新演出,最终以完全的生命状态进入灰白之境。只要触碰“王冠”,那么一切就都已经决定好了。时间之河从未逆流,因此他毫不担忧。
他在光辉中苏醒、开化,而后重获智慧。他在新生中看到很多个不同的自己,但他仍然是独行的,也将会作为进化树上最顶端的分枝、永远孤独下去。这是遗产与仅有的哀荣,他们得到的理所应当,因为这是替代其他同类前进的结果。他是西西弗斯,也是很多个在寻找这条路时成为枯骨的“西西弗斯”。神代已经结束,理应将辉煌留给人。
我们都做着同一个梦。先行者们消失了,如同水消失在水中。
空档。
虚无的光辉中出现了实体——亦或称为生存的黑洞,阻拦了向上的路途。
这种阻碍不在他的预料中。通天塔被人类无意点燃,如今在高空中燃烧;曾经的主人在攀爬途中,却发觉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有存在已经涉及灰白之境。不是先行者、也不是自愿的,更像是为了阻止他而强行被抓来当拦路石。能做出这种事的不过寥寥,现在在场的也只有朱诺一人。
阻碍的真身是阿泰尔那个年轻的混血后裔……他原以为朱诺会把阿泰尔扔进来。不过现在想来,如果真的是阿泰尔,恐怕自己会被耽搁更多时间。阿泰尔已经习惯了这种高维的视角,或许从不会为之迷惘。
……而不是像这个年轻后裔一样,只知凝望地面,犹豫着徘徊在外。
饱含着怜悯与羡慕的,西西弗斯推动了那个无意闯入的、仍在迷惘中的存在,令他重回大地——那相当容易。进化不易,但是退化只是弹指而已。何况人类本身就很难嵌入灰白之境,这是灰白之境本身的特质,对于人类都是封闭的。而人类尚且无法理解灰白之境,他也不必担心这个混血后裔会带回什么。即使那些后裔拥有先行者的血统,终究还只是人类。这个存在出现在这里,大约只是朱诺的警告。
名为西西弗斯的先行者怀着庆幸绕开了空白的黑洞。这会花掉他一些时间,但他已经触及了灰白之境,结局已经确定,朱诺再也无法阻止他——
——是吗。
朱诺的声音突然回响。那无形的声音来自灰白之境内部。
——但祈求拯救的时候,收到诉求的仅是生命本身,其他的都是灰色。
他在巨树上踩到了早已备好的陷阱。人为断裂的树枝早在先行者毁灭之前就已填装完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它的存在——他在巴别塔封顶之前就已被填进塔基,“西西弗斯”没能避开。
——他从光辉的顶端摔了下来。先行者的意识仍有视觉。亿万年的岁月在他眼前奔涌不息,最终只留下辉煌璀璨的纯白,而某个影像再次显现在天穹之顶。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她的声影早已在地面上消失了,如今她居高临下,带着毫不在意的率性傲气,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隐约可见的高挺鼻梁,似乎是圣母掀起了覆面的薄纱,对他露出了狰狞美丽的微笑。
“真可惜。”
她的声音无所不在。
“你和我,谁赢了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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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得太难看了。
西西弗斯没给自己留下太多懊恼的时间。他的躯壳仍是还踩在地面上的一般,之前在前往灰白之境途中所有的进化都化为乌有。但他仍有反击的机会——凭空划开的光屏上,先行者文字录入的速度迅疾异常,他仍持有的“王冠”权限让他还能给朱诺留几个无伤大雅的后门。即使对朱诺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应该足够给她一点小小的麻烦。
“Thanatos。”
突然冷起来了。在春分日后的夜晚,仿佛极寒之地的冰风席卷而来,围绕他旋转。西西弗斯甚至清晰地感到冰霜沿着虚拟的神经迅速成形。
“如此荒诞,如此自由,日复一日。”
这次他听清了说话的人,脸色也苍白起来。圣裹布模拟出的器官在逐渐停摆,他试图移动已经僵硬的手指完成剩余的文字,仿佛被丢入液氮的金鱼一般垂死挣扎。
“Άτροπος。”
开膛手杰克带着笑念完了最后一句,望着先行者如同雕塑般凝止的身形,惊喜地吹了声口哨。
“果然立竿见影。即使是先行者,借用着人类制作的人工智能躯体,也只能受制于停止代码。从一开始,你就被锁在人类的牢笼里。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必等那么久。”
灰白之境中的流体已经停止流动,堆叠在大桥上下。钢筋水泥与柏油发出裂帛般细微的声响,即使是如此宏伟的建筑,在如此重压之下想必也难以久持。
“这是……代码?”杰克查看着西西弗斯面前的光屏,上面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但杀手的直觉告诉他,西西弗斯已经完成了原本要做的事情,而且与开膛手无关——那就不必纳入考虑范围了。杰克从衣袋里抽出几张纸,在西西弗斯眼前晃了晃
“你看,斯塔瑞隐瞒你的全部资料都在我手里。来历、你身为人工智能时的强制命令代码、留作后路的停止代码,一应俱全。他戒备心相当强,关于你的东西全是手写稿。还好我找东西很仔细,毕竟我不只是为了报复才去的。”杰克凑近了先行者,指尖卷起西西弗斯深色的卷发,“没办法,这么罕见的素材,花点心思是应该的。”
西西弗斯屏蔽掉他的声音,望着灰白之境尚未褪尽的光影。朱诺的眼睛已经展现在灰白之境中,此时静静地低下眉来,似乎望见了他。
——等着,还没完呢。
平和的快意占据了西西弗斯尚且清醒的意识。此时他的后背触到了冰冷的桥面,杰克略带兴奋的低语在他耳边回响。
“据说圣裹布还原的是原本的躯壳,也就是说现在你的内脏分布应当与还身为先行者时相差无几。当然,圣裹布的残留会代替你的心脏,那会是我最珍贵的纪念品。”开膛手带些腼腆地露出了可怖的微笑,“可惜时间不够,你该看看我在解剖室和小巷里都是怎么做的。你是我杀的第一个男人——如果你算人类的话。啊,我知道你想说斯塔瑞。但是我只是把他们切碎了而已,难道要怪我吗?”
手术刀挑开了高阶圣殿袍下的白衬衣。杰克抬起头,人工复原的先行者已被彻底锁定,金色眼瞳遥遥的与天幕里的眼睛对视,似乎杰克根本不在出现在他的思考范围内。无论何时,先行者的目光都不曾聚焦。
“不和我说再见吗?西西弗斯?”
冰凉的刀锋割裂胸腔,堪堪擦过圣裹布碎片的边缘。随即刀锋折转,移动,以外科手术般的精细剔除它——杰克放慢了整个过程,以他曾经的经验切割出更多痛楚,认真得仿佛在解剖间里研究学习。晶体的碎屑不时掉落在周围,将金属与水泥一一定格,桥面的裂纹逐渐蔓延开来,发出坍塌的提醒。而仍留在桥上的人类倾听着大桥濒死的呻吟,表情却毫不在意。
“哇喔。”
杰克夸张地发出叹息。空洞的胸腔里,圣裹布碎片被模拟的血管与神经包裹得如同心脏,在血肉中发出柔和的金色辉光,仿佛心跳一般明明灭灭。锋利的刀刃将碎片上附着的伪造神经网和血管网一一切断,但碎片的光辉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明亮鲜活,几乎要在开膛手的掌心跃动起来。
“看来这种程度的剥离无法让你彻底灭消。”杰克愉快地擦干净手术刀,“真不幸,说不定我们还会见面的。”
杰克收起那块碎片——芯片上还沾染着血一般的金色液体,仿佛圣裹布本身也在失血。西西弗斯的眼睛没有闭上,晶体一般透澈的金色虹膜寂静地望着天空。杰克合上他的眼睛——那躯壳甚至仍有余温,一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杀死的是否是真正的人类。但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失去了圣裹布的伪造躯壳在空气里渐渐散碎成光尘,最终消弭殆尽。
“可惜了。”
杰克叹息着踩过那些光尘,向着桥头一路飞奔。头顶的灰白之境逐渐虚渺,从中流淌的晶体发出山呼海鸣般的呼啸,冰川一般碎裂、坠入海中——连带着上层桥面一起,下层也开始扭曲变形,钢筋和支撑桥体的长索尽数断裂,长蛇一般在空中抽打挥舞——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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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可挽回的事态面前,情绪是毫无价值的。
阿泰尔的大脑空白了些许,立即锁死了埃癸斯的触发键。尽管埃癸斯的能量已经衰弱,但朱诺的影像仍成功地卡在了埃癸斯的单薄枝蔓上,看上去像电蚊拍上的飞虫,甚至有点滑稽。
“果然,人类是无法理解先行者的。”
朱诺微笑了。她的影像从枝蔓的绊锁中逐渐“融化”,流金一般淌入埃癸斯内部。埃癸斯显然对她的存在有所破坏,这一举动让她的存在显得不再那么明晰从容,但身形散乱的先行者似乎很满意。
“密涅瓦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你们更没有抉择的余地。”
朱诺望向了桥的中心。那里有白色的流体在明灭闪烁,里面关着人形的恶魔。
“当无人接受诉求时,寄望于恶魔也是正确。”
她望向阿泰尔,这次连笑容都没有了。
“我将扬升,你们仍在地面——就此告别吧。在人类的尽头再见。那一天不会太远。”
阿泰尔平静地回望着她。
“不会了。人类仍会前进,但灰白之境中固步自封的先行者,已经无法与人类在任何尽头‘再见’。”
朱诺仍望着面前的人类。
“进化的尽头是灭绝。但人类仍然会记得你们最后的存在。再一次。”
——是西西弗斯的出卖,还是人类仍有潜力?她宁愿相信是前者。但无论人类如何发展,也无力将她拖下王座。她会是电,也会是网,是以太,或者是弦。她将自己化身为永恒的女性,也会以这个身份前往未来——人类从来只是障碍,而非阻力。
“……不急于一时。”
朱诺的身影消失在空气里。微弱的波动向着桥心的“王冠”扩散而去。阿泰尔远远地看见困住杰克的晶体牢笼在空气的波动下骤然消失,随即有什么人从“王冠”的光柱中骤然跌落。
“代我转达对艾吉奥的谢意。不仅作为传声筒颇有心得,作为绊马索也是功不可没。”
灰白的流体减缓了速度,缓慢但毫不迟疑地沿着地面扩散开去。“王冠”的亮度陡然暴涨,灰白之境的呼啸如同山呼海鸣,朱诺的影像出现在伦敦上空,看上去圣洁纯粹,仿佛从洪荒初开时就应如此。仿佛是为了庆祝她的现身,灰白之境的亮度陡然暴涨,光辉一瞬而尽,只余下天地间影影绰绰的光雾,而乐园的景色终于渐渐缥缈,重归无形无质的苍白。未曾淡去的部分则如同雪崩般、夹带着来自灰白之境的流体坠入虚空。尽管那些流体仍然可能造成损害,但残余的量已经固定,想必也不会波及过广。
隔着那毫不刺眼的光辉,朱诺的影像久久凝望着地面,最终在近似系统故障的波动后消失了。天幕残余着重重叠叠的墨绿云层,将“王冠”残余的光辉和凝滞在桥体上的灰白物质映成绵延不绝的冰雪。那些“冰川”很快就被自己的重量所拖累,纷纷撕扯碎裂,连带着塔桥一起扭曲坍塌。
阿泰尔凝望着面前连绵不绝的撕扯与毁坏。他的位置在桥头,暂时还未遭到波及。因此他只是旁观着灰白之境的坠落,直到最后的“王冠”也被扭曲的桥面压入海底,直到光辉彻底消散,只余下晶体恢弘庞大的倒影,泰晤士河的黎明仿佛困入极地。
晨曦的风穿过支离破碎的晶体残骸,发出细密尖利的回响。塔桥的大半部分已经消失在海面上,余下冰山般起伏的白色裂脊。而他身边渐渐有了呼吸声。从天际归还的年轻人坐起身,想必也在望向被遮挡的天际那尚未浮现的鱼肚白。
“我做了一个梦。”
阿泰尔等着他说下去。
“那是很古老的时代,人类的思想刚刚觉醒。那里有我的家族、我的战友,有过去和未来,有世界的真相和人类的秘密。还有你。”
阿泰尔转向艾吉奥。意大利青年的目光如此清醒,他知晓这并非为了求证,而是渴求认同。
“那是我的故事吗?”
“那不重要。”
阿泰尔断然答道。墨绿的云层被黎明所驱逐,在晶体的冰川上折射出明亮的光影。
“——我只希望向你说明一点。
“年轻的奥迪托雷,你忘记的那段时光从未浪费。”
文后补充:
Thanatos:古希腊神话中的死神,曾因西西弗斯欺骗而被其绑架。
Άτροπος:古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之一阿特洛波斯(即命运的终结者),剪断生命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