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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底下 4

按小玉的要求，老罗每天都规律地生活：清早起床后做早餐，然后陪儿子练跆拳道，之后去超市买菜，回家做中饭，陪儿子看动画片、玩游戏，做晚饭，给儿子洗澡，讲睡前故事。

重复生活了两天，老罗的口袋里没钱了。上次学校统一办了张公务员卡，可以透支，透支几百块钱来应付先。又重复生活了两天，工资就到了。这几天，妻子干什么，老罗也没问。都四天了，小玉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儿子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也不吵也不闹，到晚上九点半就乖乖自己关了电视，睡觉。

晚上，小玉看电视剧，老罗给儿子讲完故事，吻了吻儿子，挪出卧室。他想跟小玉套套近乎，却发现妻子呆坐在沙发上，满脸是泪。老罗坐到小玉旁边，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用手去搂小玉，小玉身子一斜，挣开，起身去了主卧室。老罗忙拿起茶几上的纸巾跟了过去。小玉哭了，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这么多年，除了结婚那天晚上，老罗再没见小玉哭过。

小玉坐在床边，流着眼泪，还抽泣起来。老罗并排挨在旁边，左手搂住小玉，轻声问：“小玉，到底怎么了？”小玉眼里噙着泪，说：“你说怎么了？”老罗抽出纸巾，要去擦小玉脸上的泪水，小玉一把夺过纸巾，边擦边哭诉：“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做不来，我多累啊。”“是，是，我知道，你辛苦。”“你知道什么？这几天我跑东跑西，为了读书的事，到处托熟人、找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去公安局改户口，房产局拿证明，水电局打印缴费详单，跑得我腿肚子都疼了。要不是我表叔出面帮忙，罗杰就没书读了。”哦，原来是儿子读书的事有着落了，老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老罗知道，女人是要哄的，就说：“辛苦你了，老婆。” “辛苦，辛苦，我嫁给你以后就从来没有不辛苦过。儿子出生到现在，6年了，你管过他什么？我又要带小孩，又要上班。你在学校倒好，吃了睡，睡了吃，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呢？晚上都没有觉睡。儿子小的时候，晚上要喂奶；大一点了，夏天要给他扇扇子，冬天要给他盖被子。罗杰有个感冒、发烧什么的，都是我一个人来扛。这几年下来，我都神经衰弱了，我头发都快掉光了，你知不知道？”老罗摸摸小玉的头发，看到小玉原来乌黑的头发，现在都有五、六根白头发了。

“你考虑过没有，为这个家考虑过没有，儿子以后读高中、上大学，得多少钱？”老罗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别人家多幸福啊，我们呢？两地分居，你一个礼拜回家一次，也不为我分担一点家务，你自己的内衣裤都是我来洗，像个老爷似的。你不在家的时候，罗杰就闹，我就骂他，我的脾气都是这两年累大的。”小玉说着，又抽泣起来。

“上次聚会，同学都说我老了好多。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这几年，省吃俭用，我连衣服都舍不得买一套。同事经常去外面吃饭、唱歌，我一次都没去过。我嫁给你个木头人，我，我真不值。”说着，呜呜呜哭出声音来。

“你就不能长进点啊，老罗，你在乡下都8年了。我真的过烦了这种生活了。每次下班后，我都累得不行，我们学校生源差，班上的学生都调皮得要命。学校搞绩效工资改革，在班主任当中，每次我都是倒数。”小玉哭够了，不哭了。

老罗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小玉，变成了木头，枯坐在那里。

小玉也不要安慰，起身去了隔壁卧室。

老罗脑子一片空白，妻子的一番话，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老罗从衣柜里翻出烟来，点上一根，猛吸一大口，闭上眼睛，倒在床上。

“你就不能长进点啊？”妻子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这8年来，自己长进了吗？评了中一职称、做了教务主任，这算长进吗？跟大学同学比比，哪里有脸面？大学同学混的好的，都正科级干部了，欧旗珍成了自治州州长的贴身秘书。考研的杨秀军、覃南燕后来都在师大教书，马上就副教授了。在市一中教高中的雷是福、王玉梅、吴菊花。下海的刘艳兰，化妆品专卖店都在三个城市开分店了。中学的同学，在子弟学校打打闹闹的那帮人，哪个不比自己强？同学都在忙考驾照、买车，自己却在忙考学生、买书。同学买车花20万，不嫌贵，自己买书花20块，嫌太贵。差距啊。在乡下呆8年了，抗日战争都不过8年。人生有几个8年？再这样下去，这个家真要毁了，妻子早迟会得抑郁症，儿子迟早要辍学。

老罗边胡乱想着，边抽烟。不知不觉，烟盒里没烟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改变。老罗突然发神经，从床上跳起来，趴在地板上，四肢着地，爬到书柜旁边，朝书柜“汪、汪、汪”叫了三声。又跳起来，从书柜抽出一本日记本，拿起笔重重地写下三个字：副校长。力透纸背。又捏着笔，用尽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一遍：副校长。

直到整页都是副校长、副校长、副校长、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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