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快打烊了，我坐在柜台后强撑着睁开眼睛，心里暗骂掌柜的有病。别人家当铺都是朝九晚五的，就他把12号当铺设置成中午12点到深夜零点。还很悲天悯人的表情说是为了上班族考虑。然后被自己的爱心感动，于是去当铺大厅的酒吧间一边感动地喝酒一边时不时瞄我一眼，于是我就一点儿不敢偷懒地苦撑着。
当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柜台前，一脸落寞地把手提袋扔柜台上时，我还是吓一跳。
手提袋落在柜台上很重，声音闷沉，我以为这是带了凶器来打劫的，当我定神，发现原来是几颗大地瓜。
女人见我一惊，苦涩笑道：“我有那么面目可憎？”
“不，不！是我刚刚打瞌睡了。女士您眉目清秀，天庭饱满……”
“行啦。我是来当故事的，换一颗后悔药。”
“女士，规矩您都知道吧？这故事得是您亲身经历的，这后悔药药效只有24小时。”
“一小时都行。”她神色憔悴，面色晦暗，嘴角下弯，看来是个活得特憋屈不幸的女人。我不会相面，但来当故事的人多，这样表情的女人我见得可不少了。
“可以开始了？”她坐在那里右手撑着额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可以开始了，您请说。”
“我叫罗子群，37岁。是的，我知道看起来我有四十多了。我姐刚刚经历了一场残忍的被离婚，可她看上去还是比我年轻。因为我们一个嫁给了穷人一个嫁给了富人。”
她放下手，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开始前视，但依然涣散。
“18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跟我姐去看电影，《泰坦尼克号》，我们俩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眼神似乎盯住某个地方，“回家的路上我俩说以后的梦想就是找个生死不离的男人嫁了，无论贫富！”
“那个时候我还和我姐一样漂亮。也有很多男孩子对我表示好感，我也是自信而清高的。”
“当白光笑眯眯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并没怎么搭理他。只是他很会说些逗人开怀大笑的话，又对我的不理不睬毫不在乎，锲而不舍地创造见面机会，同行机会，帮忙机会……他很浪漫，送花，送一些虽然便宜但精巧别致的小礼物，记得好多特别的日子，变着法子制造惊喜……用现在的话，叫会撩妹吧？”
她嘴角竟然略上扬。
“我到底是爱上他了。不顾家人的反对，高中毕业不到半年就和他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告诉我妈和我姐，我要做个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也不要做个在宝马车里哭的女人。我甚至怼我姐，你忘记Rose了？忘记她为了爱抛弃那个有钱无趣的男人？怎么上了一年大学竟然变得俗了？”
“是的，因为白光有各种办法把我哄出教室，我高考落榜了。当然可能我就是比我姐笨。我姐大学毕业时我已经结婚一年了。那时候还是很幸福的，虽然穷点。”
我肯定自己看到了她的微笑，所以再怎么悲伤的故事里都有美好回忆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女儿两岁后吧，我们上班下班，却越发捉襟见肘地过日子。于是白光开始做生意，他当然是为了我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哪里想到运气那么差，一次次亏本，钱越欠越多，白光脾气越来越大，最后我找我姐借钱还债，他却嫌我姐小气，每天过着阔太太的生活却不帮衬我们。其实，我姐和姐夫这些年，至少借了二十万给我们。
他后来就不上班了。我上班啊，一个小小的售货员。养他，养女儿，养自己。我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抱怨、争吵、郁郁寡欢、精打细算、小鸡肚肠。对，你说我姐在十年的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之后还能很快成为最优秀的售货员，我怎么十几年还是这个样子？
我是做百货的，她是做奢侈品的，哪一个容易出业绩呢？我不是不想做奢侈品，可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它们好在哪里？贵在哪里？高端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姐知道，她穿了它们十年！她身边是买香奈尔定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唐晶那样的白骨精，我认识的，却是欢天喜地在日用商品打折时抢一大堆回家备用的和我一样为了过日子精打细算的女人。
这不算借口吧？
我也受够了。当白光第一次喝醉酒对我挥拳之后，殴打就变得司空见惯了。可他不是故意的，他醒来后总是会道歉，我一说离婚，他就会跪下求我。这是爱我的吧？虽然我姐和我妈，甚至我前姐夫，都劝我离了算了。”
她的表情很奇怪，说不上是笑还是哭。我实在忍不住了，“这样的人你还不愿意离？”
“我一离开他，他大约就活不下去了。”停顿了片刻，她才说，“毕竟那是我最好时光里爱过的男人，是我女儿的父亲，是我曾经想过要一起老一起死的男人。他，只是运气不好罢。如果他也像姐夫那样事业顺利，很有钱，他对我一定比姐夫对我姐好。”
“这就是你的故事？”
“是啊，这就是我的故事。够不够换一颗药？我实在太累了太厌倦了，我想回到二十岁，他对我最好的时光里，再享受一回他的爱。”
她的眼睛浮上一层雾气，“然后回来，继续做那个努力加班，努力挣钱，逛超市只挑便宜的而不是自己喜欢的，累了不想做饭不能下馆子只能泡一碗方便面连根火腿肠都不舍得加，衣服只穿淘宝爆款的女人。”
“够换一颗药。只是，你就不想回到十八岁以前吗？然后，回来换一种生活方式？”按规矩，我是不能给客从提这种建议的，我应该做的是客人说什么，都应承好好好，对对对。可是，她多像我以前不争气的姐姐啊！
“不要。至少，我比我姐强，白光没出轨啊，不是吗？他只是，运气不好，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我给了她一颗药，不想再理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