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想象里,川西一直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大概成都平原的热闹和川西的冷峻离得太近,让人陡然之间有穿梭的感觉,而从内心深处来说,这种神秘的源头还是来源于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先生的《尘埃落定》。若干年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偷偷地在书桌下看这本书似乎在冥冥之中注定迟早我要来拜谒这里的万物生灵。
人在哪个场所对于生命充满完整的审视和敬畏,大概是产房和火葬场。不知怎的,女友要去川西一个叫色达的地方,我们便沿着岷江而上,路过高山,到达高原。这里公路两边马匹和牦牛群让人恍然产生了在西藏的感觉,它们就是这块土地的神灵和主人,千百年里在这里循环往复,繁衍生息。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藏民的屋子上,一切显得那么干净和神圣。藏族的白塔逶迤坐落在草地旁,道路口和河流边,至真至诚的祈福守候在高原的每个角落。
藏族人民信奉藏传佛教,此次我们前去的地方是藏传佛教的宁玛派,又叫红教,在去佛学院的时候可以看到许多身着红色服装的僧人。不论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都有布施的提倡和教义。而在藏族同胞中最令人震撼的布施则是将自己最后的剩余价值布施出去也就是许多人听过的——天葬。
辞世者去世之后,在家中停放三五日,请喇嘛来家中诵经,三五日之后便由天葬师选择一块适合的高地,将尸体进行肢解,并招引来高原上的秃鹫进行取食。在藏族人的信奉里,被秃鹫取食的越干净越是吉祥。
等到正午多一点,湛蓝的天空像是充满禅意般安详,让人心存敬畏而不敢大声喧哗,好像大喊一声就会有隐匿的万物注意到你,从而裸露在高原。等到时间过一点,从高原的西北方向一群黑压压的生物便会驰骋而来,那么准时而规则,像是神灵的召唤,人群里发出惊讶的叫声。天葬师看看天空,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传来“咔咔”的砍骨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而腐败的气味,有人一下子转过身就吐了出来,更多的人捂着嘴巴,木讷在了原地。天空盘旋起了更多的秃鹫,原本毫无鸟雀的天空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鸟,为何平时行走在高原看不到它们的身影,难道真的是正午时分,这里的磁场就会发生巨大的作用?第一只秃鹫从天空俯冲下来,宽阔的双翼从人群上刮过一阵大风,让人觉得一种不详和灵异的感觉,刹那间俯冲到地面上,长年累月下来,锋利的爪子已经将草地裸露出来,人们发出“哇”的叫声,定睛看了这以前只是听说的鸟,只见它灰色的羽毛,秃秃的脑袋看着十分丑陋,据说是为了将脑袋伸到死去的动物的腹腔里而演变来得,它是食腐生的动物,只消一眼,这种鸟类就可以将气场镇住,独自一人遇到这种鸟类都会胆寒的往后退几步,仿佛它携带了很多恶灵;然而在藏族人民心中,它却是神鸟,每个秃鹫知道自己生命将近之时,都会飞到人迹罕至的高山悬崖上静静的死去,而在生态循环上来讲,它是高原勤快的清洁工,将腐烂的动物尸体及时打扫。
成千上百只秃鹫落到地面上时,天葬师的工作就完成了,他打一个手势,汹涌的鸟群就一哄而上,不到几分钟,几个辞世者的布施就完成了,不过这样的布施几乎天天都会有,秃鹫们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完成他们对于人类的帮助和自身的生存。曾经一位西藏的高僧就说过为何藏族人民要天葬,因为在青藏高原环境恶劣,每种生物的生存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为了抵抗自然,所有的生物必须团结起来,当然这其中人类也是一分子,即使人类离去了也应该为身后活着的万事万物着想,将自己的遗体布施出去,让缺少食物的秃鹫们活得更好,让高原的生态系统更好的循环下去。每当秃鹫完成取食,辞世者的亲人欣慰地留下泪水,他们看到了亲人的灵魂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在这片冷峻的高原上从不屈服的抗争,哪怕脸庞被高原凛冽的寒风吹的皱褶和皴黑,哪怕匮乏的物质像精神的幽灵一样常伴左右,但是他们依然有着深邃的眼睛宽阔的面庞和挺拔的身材,以自己的呐喊和不屈雄奇地在高原行走和奔跑,以至于到最后的升空。
去往山顶的佛学院,有许多转经筒,许多信徒转着转经筒,口里念念有词,可以看到他们的五体投地的跪拜,有年过六旬的老者,也有几岁的孩童,更有在家人身着现代服装在佛前虔诚跪拜和祈祷。那种信仰的力量让人觉得震撼又不可思议,很多寺庙是金碧辉煌的,然而僧人却是朴素甚至清贫的,在这片靠近天的地方,人没有了世间的杂念和浊念,变成了造物主的追随者和信奉者,再也没有人贵位高的感觉。在寺庙的大堂上挂着一位僧人坐在草地手拿念珠微笑的照片,让我驻足良久,我看到了那种无与伦比的安详和舒适,阳光温软地弥漫,草地像涟漪般波动,就连吹来风也变得追随,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僧人的照片吗?不,那是一尊佛,一尊很多人心中想成为而怎么也成为不了的佛。
高原的天气变化快,南边的云汹涌而来,天空变得壮丽。我坐在寺庙的台阶上远眺草原腹地的人家,问我的女友,你愿意和我生活在这远离尘埃的圣地吗?她说,不愿意,这样的话会很难见到她的父母,我又想起了《尘埃落定》里边那个被土司抢过来的汉族女人,想象着她离开亲人来到陌生的高原的苦楚和害怕,想象着在这片高原上发生的雄奇壮阔的民族交汇史和历史变革,作为聆听者,我终究没等到高原的那场期待中的骤雨,匆匆离开了。